我们那村子，偏僻得地图上都难找个标。村子后山腰上，孤零零杵着一栋老宅，不知道啥年头建的，青砖黑瓦，两层高，村里老辈人都管它叫“梳妆楼”。这名儿听着雅致，可提起来，谁不是一脸讳莫如深。
传说这楼里，半夜三更总有女人梳头的声音，嚯嚯嚯，一下，又一下，慢悠悠的，听着让人脊梁骨发毛。说是几十年前，楼里住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长得那叫一个俊，就是命不好，成亲前夜莫名其妙吊死在了自己的梳妆台前。打那以后，这楼就邪门了，陆续搬进去几户人家，没一个住得安生，不是夜夜噩梦，就是家里人接二连三地病倒出事，最后都灰溜溜地搬走了，楼也就彻底荒废下来，荒草长了半人高。
我不信这个邪。我叫李默，在城里上了几年大学，自诩是个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唯物主义者。那些神神鬼鬼的，在我看来，不过是乡下人自己吓自己的封建迷信。正好最近搞直播没什么新鲜素材，我心一横，就它了！今晚就去这梳妆楼里探个险，来个破除迷信的现场直播！
我把这想法跟同村的发小王胖子一说，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默哥！使不得！那地方真去不得！我爷说了，那楼里的东西凶得很，不是一般的游魂野鬼！以前也有几个跟你一样不信邪的后生偷偷摸进去，结果出来没两天就……”
“就怎么了？”我斜眼看他。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就疯了！满嘴胡话，说什么楼里的姐姐请他梳头，没一个清醒的！”
我嗤笑一声：“扯淡！肯定是自己吓自己，心理作用。要不就是巧合。胖子，你这胆子跟你的体型可不匹配啊。”
任凭我好说歹说，王胖子死活不肯跟我一起去。没办法，我只能单干。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天上的云层厚得跟棉被似的，把月亮捂得严严实实，只有边缘透出一点惨白的光晕。我揣着充电宝，头上戴着强光头灯，手里举着稳定器，手机屏幕上正是我的直播界面。
“兄弟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村鼎鼎大名的鬼楼——梳妆楼！”我压低声音，故意营造着氛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直播间里人气还不错，弹幕滚动着。
“主播牛逼！真敢去啊！”
“前排瓜子矿泉水已备好！”
“默哥小心点，我听说那地方邪乎。”
“坐等主播被打脸\/狗头”
山风刮过，带着夜里的凉气，吹得四周的荒草簌簌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脚在草里蹚。说不紧张是假的，心里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揭开谜底的兴奋。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早已腐朽、歪斜在一边的木栅栏门，走进了梳妆楼的院子。
院子很大，荒草萋萋，几乎能没过小腿。正中间是那栋二层小楼，在黑夜里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窗户大多没了窗棂，黑窟窿似的，透着阴森。
楼门没锁，一推就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瘆人。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木头腐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霉腥味扑面而来，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家人们，进来了啊。”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头灯和手机镜头对准屋内。
一楼是堂屋，摆设早已搬空，只剩下一些破烂的家具残骸。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脚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墙壁上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黄的土坯。我在一楼转了一圈，除了自己制造的声响和直播间弹幕的滚动，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这鬼也不怎么敬业啊，哥们儿都上门了，也不出来接待一下？”我故意开着玩笑，给自己壮胆，同时沿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小心翼翼地向二楼走去。
二楼的结构相对完整一些，有好几个房间。我挨个探过去，大多是空置的卧室，除了灰尘和蛛网，别无他物。直到最里面那间。
这间房的门明显比其他的要精致一些，虽然同样落满灰尘，但门板上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雕花痕迹。我伸手一推。
门没动。像是从里面闩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栋废弃了几十年的老宅，房间门从里面闩上了？
“兄弟们，有情况啊。”我对着镜头小声说，弹幕也开始密集起来。
“卧槽！刺激了！”
“里面不会真有人吧？”
“主播撞门！撞门！”
我吸了口气，侧过身子，用肩膀抵住门板，稍微用力一撞。
“砰！”
门闩似乎年久失修，并没费多大力气就断裂了。房门洞开。
一股更浓、更陈腐的气息涌出，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头油香味？
我屏住呼吸，将头灯和镜头一起对准房内。
这显然是一间闺房。靠墙摆着一张拔步床，帐幔早已烂成了破布条。床边有一个衣柜，门半开着，里面空荡荡。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中央，靠窗摆放着的那一张梳妆台。
红木的材质，在头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台面上立着一面椭圆形的铜镜，镜面已经氧化得模糊不清，只能映照出一个扭曲黯淡的人影。梳妆台上很“干净”，不像其他地方的落满灰尘，反而像是……被人擦拭过。
镜前，端放着一张绣墩。
整个房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整洁和死寂，与这栋楼的破败格格不入。
“找到了，传说中小姐的梳妆台。”我心跳有些加速，迈步走了进去，镜头始终对着那面铜镜和梳妆台。
就在我全神贯注拍摄梳妆台，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特别之物时，手机屏幕上的弹幕，毫无征兆地，爆炸了！
不是零零散散的评论，而是瞬间被同一种颜色的、带着极度惊恐字眼的弹幕刷屏！
血红色的字体，疯狂地滚动，几乎覆盖了整个直播画面！
“主播！！！！看你后面！！！镜子里！！！”
“手！！！有一只手！！！在给你梳头啊啊啊啊！！！”
“卧槽尼玛！！！镜子里有个女人手拿着梳子！！！就在你脑袋后面！！！”
“快跑！！！默哥快跑！！！”
“镜子里！！！！看镜子！！！！！”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冻结！
镜子里……有只手……在给我梳头？！
极致的恐惧让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空荡荡的。
除了破烂的床，开着的衣柜，以及我刚刚走进来时在灰尘上留下的脚印，什么都没有。没有女人，没有手，甚至连一丝异样的气流都没有。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没……没有啊……”我声音干涩发颤，对着手机说，不知道是在安慰观众还是在安慰自己，“兄弟们……别……别吓我……哪有什么手……”
弹幕还在疯狂刷着：
“真的！！！刚才真的有！！！”
“我们都看见了！！！一只很白很瘦的手，拿着把木梳，在你头发后面梳了一下！！”
“主播你没看见吗？！就在镜子里！！”
“妈的我吓尿了！”
“主播快离开那镜子！！！”
我猛地扭回头，死死盯住那面模糊的铜镜。镜子里，只有我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头灯刺眼的反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是恶作剧？集体幻觉？还是……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这地方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
我握着手机和稳定器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转身就想往外跑。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梳妆台下方，靠近绣墩的地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动作僵住，我鬼使神差地，将头灯的光柱移了过去。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木梳。
一把老式的、颜色暗沉、齿缝里沾满了凝固的、黑黄色头油的木梳。
它就像刚刚被人使用过，然后随手丢弃在那里一样。
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刚才检查梳妆台时，台面上，包括这绣墩周围，明明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这把梳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嗬——”我倒吸一口凉气，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我，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直播，什么唯物主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这个房间，踉跄着奔下吱呀作响的楼梯，撞开堂屋的门，一头扎进院子冰冷的夜色里，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村子亡命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有无数个女人的嗤笑声如影随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村里的，直到看见自家亮着的灯光，才两腿一软，瘫坐在门口，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直播早就因为我的狂奔和颠簸中断了。我哆嗦着掏出手机，想看看刚才的录屏，确认弹幕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点开录制的视频文件，从我一踏进那个二楼的闺房开始，一直到弹幕爆炸我转头前，画面都还算正常，虽然有噪点，但能看清。可就在弹幕刷起“手”的那一瞬间，录制的视频画面，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扭曲，布满雪花和诡异的色块，像是受到了强烈的信号干扰，只能听到我当时粗重的呼吸和我自己惊恐的声音。
关于镜子的关键帧，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刻意抹掉了那段影像。
我不死心，又去翻看直播平台的弹幕记录。记录还在，那些血红色的、带着惊恐感叹号的文字清晰地显示着，成千上万的观众，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那不是恶作剧。
我瘫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发冷。那把沾满头油的木梳，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
回到城里后，我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夜里反复噩梦，总梦见一个穿着旧式衣裙的背影，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梳着头发，然后缓缓转过头……每次到这里我都会惊醒，浑身冷汗。
我删掉了那晚的直播录像，甚至不敢再去回想。我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吓自己，和某种集体催眠效应，强迫自己回归正常生活。
直到半个月后，一个快递包裹，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我疑惑地拆开。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把木梳。
老式的，颜色暗沉，齿缝里沾满了黑黄色、凝固头油的木梳。
和我那晚在梳妆楼里，看到的那把，一模一样。
木梳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散发着那股熟悉的、陈腐而甜腻的头油气味。
它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