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在外婆的吓唬里长大的。她不给我讲王子公主,专讲些瘆人的乡下老话。其中最让我毛骨悚然的,就是关于“麻杆儿”的传说。
她说,这东西专藏在小孩的床底下,瘦得像根被抽干了汁液的麻秆,浑身蜡黄,没有骨头似的,能把自己压得扁扁的,塞进任何一道缝隙里。它的手臂尤其可怕,能像橡皮筋一样拉得老长,悄无声息地探出来。
“囡囡,晚上睡觉要把手手脚脚都收进被子里,”外婆压低了声音,昏黄的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幽光,“不然啊,等到你睡熟了,那麻杆儿的手臂就会从床底下,‘咻’地一下伸出来,用那又干又冷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摸你的脸。被它摸过的小孩,魂儿就被它勾走一小块,第二天起来准没精神,时间长了……”
她没说完,但那拖长的尾音和做出抓挠动作的枯瘦手指,足以让我连续做上好几天噩梦。整个童年,我都不敢让手脚伸出床沿,甚至不敢直视床底那片幽深的黑暗。
成年后,在城市里读书工作,接受了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我早就把这些荒诞的传说抛到了脑后。什么麻杆儿,不过是老人家编出来吓唬小孩,让他们乖乖睡觉的把戏罢了。
直到我因为图便宜,租下了城东这套老旧的公寓。
公寓在一栋颇有年头的筒子楼里,光线昏暗,墙壁斑驳,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家具也都是前任租客留下的,尤其是卧室里那张笨重的实木床,样式古旧,床板很高,下面空荡荡的,能塞进好几个大号行李箱。
搬进来的第一晚,我就被惊醒了。
不是被吵醒,是一种源于本能的不安感。房间里死寂一片,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
我打开灯,房间里空无一物。
疑神疑鬼地关灯躺下,就在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模糊边界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咔哒……”
很轻,很短促,像是小石子轻轻碰撞。
我瞬间清醒,屏住呼吸仔细听。
声音消失了。
也许听错了?或者是楼上的动静?老房子隔音不好。
我翻了个身,试图再次入睡。
“咔哒……咔哒……”
又来了!这次是连续两声,比刚才清晰了一点。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我的床底下!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童年被“麻杆儿”支配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猝不及防地涌回脑海。
我猛地坐起身,一把按亮了床头灯!
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房间里一切如常。我壮着胆子,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探头朝床底下望去——
空荡荡的。除了积着的一层薄灰,和一些搬家时无意中滚进去的小杂物,什么都没有。
我长长舒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心理作用,自己吓自己。大概是老鼠吧,或者就是老房子木材热胀冷缩发出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晚,那“咔哒…咔哒…”的声音依旧如期而至,总是在我即将睡着时响起,不紧不慢,富有节奏。我试过在睡前仔细检查床底,一无所获;也试过戴着耳塞睡觉,可那声音仿佛能穿透物理隔阂,直接响在我的颅骨里。
我不断安慰自己:是老鼠,是水管,是幻觉……唯独不愿再去想那个叫做“麻杆儿”的传说。
直到今天早上。
我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手机。
手指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古怪纹理的东西。
不是手机。
我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枕边——
就在我的枕头旁边,紧挨着我昨晚散落的一缕头发的地方,安静地放着一小截东西。
那东西干枯、发黄,细长得不可思议,绝不可能是正常人类的手指。它更像是一段……被风干了的、细小的树枝?或者是什么昆虫的肢节?
我把它捏了起来,指尖传来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类似摩挲老树皮的粗糙感。我凑近了,在清晨的光线下仔细看——
这……这分明是一截手指!有着清晰的、如同竹节般一圈圈的关节结构,顶端甚至还有一片剥落了一半的、灰黑色的、尖锐的指甲!
只是它太细,太长,而且彻底失去了水分,变得硬邦邦的。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枕边?!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
昨晚……昨晚那“咔哒”声似乎响得格外频繁……
一个可怕的、让我头皮发麻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因为恐惧,动作笨拙而慌乱。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颤抖着手,一把掀开了垂到地面的床单,将头探向了那个我一直不敢细看的、幽深的床底空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的血液,我的呼吸,我的思维,全都冻结了。
床底下,并非我上次检查时的空荡。
就在那片阴影里,在我每晚安睡的正下方,堆满了东西!
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像是一堆被随意丢弃的、干枯的小树枝。
但我知道,那不是树枝。
那是……无数截,和我此刻手中捏着的这一模一样的……
干枯、发黄、细长得不像人类的……
手指指节!
它们堆积在那里,无声无息,像是一个怪诞而恐怖的收藏品展览。
“咔哒……”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被眼前这超现实的可怖景象惊得魂飞魄散之际。
一声轻微的、清晰的敲击声,从我头顶的床板背面,紧贴着我刚才躺卧的位置,传了下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就在那床板之下,与我仅隔着一层木板的距离,用它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
它在告诉我。
它一直都在。
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