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山那座戏台,荒废得早就没了原样。青苔爬满了台基,木柱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芯子,顶上的瓦片缺了口,像老人豁了的牙。平日里,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也没人愿意往那儿凑,阴气太重。
关于它的传说,村里老人都门儿清。说是民国那会儿,有个唱昆曲的名角儿,叫什么云老板的,人俊,戏也好,不知怎的想不开,就在那戏台的横梁上,用一丈白绫,了结了自己。打那儿以后,这戏台就邪性了。
老话儿传下来:每逢月圆夜,子时前后,那废戏台上,准能听见有人唱《牡丹亭》,咿咿呀呀,婉转凄切,就是那出《游园惊梦》里的调子。
“但是,只准听,不准看!” 我爷爷在世时,每说到这儿,脸色就格外凝重,烟锅子在鞋底上磕得邦邦响,“那云老板死得不甘心,魂儿还在台上唱着呐!你要是管不住眼,看了……哼,就会被它‘相中’,它觉得你懂戏,是知音,就要把你……留在身边儿,接着听它唱!”
怎么个留法?没人细说,但老一辈人眼神里的恐惧,比任何描述都瘆人。
上周五,又是月圆。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墨蓝的天上,把山野照得一片清冷。村里早就熄灯闭户,连狗都不怎么叫了。
偏偏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驴友,装备精良,兴致勃勃,听说这鬼戏台的传说,非要去探险直播,说是要揭秘封建迷信。村里人拦都拦不住,几个老人气得直跺脚,骂他们“作死”。
那晚,后山的方向,果然又隐隐约约飘来了唱戏声。比往常似乎……更清晰了些,那调子缠绕在月色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幽怨和……吸引力。
第二天,日上三竿,驴友还没回来。村里人觉得不对劲,壮着胆子结伴去找。
就在那废弃戏台下面,找到了他们。
一共五个人,围成一个圈,盘腿坐在满是露水和落叶的地上。他们带来的露营装备散落一旁,摄像机、手机也掉在地上,屏幕都碎了。
他们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圈子的中心——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潮湿的泥土。
而他们的手,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用指甲,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抠挖着自己的脸颊!
指甲陷进皮肉里,划开一道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染红了衣襟。可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都挂着一种极其诡异、如痴如醉、仿佛沉浸在极致愉悦中的笑容!
那笑容挂在血肉模糊的脸上,比任何哭相都更令人胆寒。
他们咧开嘴,露出沾血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气音,反复地、痴迷地哼唱着同一句戏词,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嘶哑、走调,却又执拗无比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低低回荡。
去找他们的人,全都吓傻了,有几个当场就吐了。谁也不敢靠近,连滚爬爬地跑回村里报了警。
警察和救护车来了,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几个已经神志不清、却还在不停抠脸哼唱的人分开,强行抬上了车。他们被送去了市里的精神病院,具体怎么样了,村里人也不知道,只知道肯定是“着了道儿”了。
消息传开,村子更是被一层厚厚的恐惧笼罩。
而更让所有知情人后背发凉的是——
有人在那天混乱中,无意间抬头,瞥了一眼那废弃戏台的顶上。
在那根据说当年云老板上吊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主梁上……
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崭新的、刺眼的白绫。
那白绫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打着一个精巧的结。
在山间清晨的微风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摇晃着。
像是在等待。
等待下一个……能“听懂”它戏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