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缝隙里涌出的恶风几乎让我窒息,脑海中的嘶鸣尖锐得像是要刺穿耳膜。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转身逃窜的本能,将手中那包混合了雄黄、朱砂和黑狗血的粉末,朝着缝隙猛地撒了进去!
“嗤——!”
粉末接触到底下的黑暗,仿佛冷水滴入滚油,发出一阵剧烈的、令人心悸的灼烧声响!一股更加浓烈、带着焦糊味的恶臭喷涌而出,伴随着一声更加高亢、充满了痛苦和暴怒的尖啸!
有用!
但这激怒了它!
我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觉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底翻滚、撞击。养尸地松软的黑土如同波浪般起伏,爹那座新坟上的泥土簌簌滑落。
不能呆在原地!
我连滚爬爬地向后急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石盖的缝隙。
只见那缝隙中,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黑气汹涌而出,在空中扭曲、凝聚。那不是简单的烟雾,里面仿佛夹杂着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正是我之前在窗外看到的那些影子的来源!是历代被献祭者的残魂怨念!
黑气迅速汇聚,隐约勾勒出一个没有固定形态、不断蠕动的庞大轮廓,像是一条巨大的、由怨念和泥土构成的怪蛇,唯有前端,亮起了两盏幽绿、充满恶毒和饥饿的“眼睛”——地虺的本体!
它发现了我这个惊扰者,那幽绿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我身上,冰冷刺骨,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咆哮,那由黑气和怨魂组成的“身躯”猛地一窜,带着腥风朝我扑来!速度快得惊人!
我头皮炸裂,求生欲让我爆发出全部潜力,侧身狼狈地一滚!
嗤啦!
地虺扑空,但它身躯边缘扫过我刚才站立的地方,地上的杂草瞬间枯萎焦黑,连泥土都变成了诡异的灰白色。
我心脏狂跳,手脚并用地继续后退,手里的柴刀胡乱挥舞,试图阻挡。但我知道,这普通的铁器对这东西根本没用!
地虺一击不中,更加狂躁,它那庞大的身躯灵活地一扭,再次扑来!这一次,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
眼看那幽绿的目光和散发着恶臭的“巨口”就要将我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不甘的咆哮,陡然从旁边爹的那座坟包里炸响!
轰!
坟堆的泥土猛地炸开!
一道暗紫色的、浮肿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地里冲了出来,直直地撞向地虺扑向我的那道黑气!
是爹!或者说,是爹那具被地虺占据的肉身!
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诡异笑容,而是扭曲到了极致,那圆瞪的眼睛里,一边是地虺的幽绿凶光,另一边,却燃烧着一种属于我爹林老大的、近乎燃烧灵魂的疯狂和决绝!
他的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双手死死抱住了地虺那由怨念组成的“身躯”,张开那塞满黑泥的嘴,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嘶吼,竟然硬生生地将地虺撞偏了方向!
地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显然没料到这具被它视为巢穴和食粮的“皮囊”会反抗!它疯狂扭动,黑气翻涌,试图将爹甩开。但爹那十指翻裂、血肉模糊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抠进了黑气之中,仿佛要将这东西生生撕碎!
“爹!”我失声喊道,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明白了!爹的魂魄没有被完全吞噬!他一直在地底与这东西抗争!那晚的挠门声,那抽搐的手指,不是地虺,是爹在警告我们,在挣扎!他现在,是在用最后残存的力量保护我!
“呃啊啊啊——!”爹的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他身上那暗紫色的寿衣在黑气的侵蚀下迅速变得焦黑破碎,裸露出的青黑色皮肤也开始冒起黑烟,但他就是不松手!
地虺彻底被激怒了。幽绿的光芒大盛,更多的黑气和怨魂从石盖缝隙中涌出,注入它的身躯,让它变得更加庞大、凝实。它放弃了直接攻击我,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敢于反抗它的“容器”上。
黑气如同触手般缠绕上爹的身体,疯狂勒紧,腐蚀。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但他那双充满疯狂决绝的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地虺的核心。
机会!
我知道,这是爹用魂飞魄散为我争取的、唯一的机会!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不再后退,反而朝着那石盖打开的缝隙冲去!地虺的本体,它的核心,一定在下面!
“拦住他!”地虺发出一道尖锐的精神波动,指挥着那些环绕在周围的怨魂。
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朝我扑来,发出凄厉的尖啸,冰冷的气息几乎冻结我的血液。那是我的太爷爷、爷爷……林家一代代被献祭的先人!他们的残魂被地虺奴役,如今成了阻挡我的工具!
“对不住!老祖宗们!”我红着眼睛,将怀里最后一点驱邪粉末撒出,同时挥舞柴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粉末灼烧着怨魂,发出滋滋声响,让他们发出痛苦的哀嚎,暂时阻了一阻。
我冲到缝隙边,不顾那喷涌的恶臭和阴寒,探头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个倾斜向下的、深不见底的土洞,洞壁光滑黏腻,布满了黏液和抓痕,浓烈的腥臊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在洞穴的深处,隐约可见一团更加深邃、不断蠕动的黑暗,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气息——那就是地虺真正的核心!
怎么毁掉它?!
我身上已经没有驱邪的东西了!
就在这时,与地虺核心激烈对抗的爹,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困境。他猛地转过头,那双一半疯狂一半决绝的眼睛看向我,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心胆俱裂的动作!
他张开嘴,用尽最后的力量,猛地咬向了自己那被黑气缠绕的手臂!
嗤!
一股暗红色的、带着浓郁死气和怨念的血液喷溅而出!那不是活人的血,是被地虺侵蚀后、蕴含着他所有不甘和诅咒的污血!
污血溅落到地虺的黑气之上,竟然发出了比驱邪粉末更剧烈的反应!黑气如同被泼了强酸般迅速消融,地虺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尖啸!
“就是现在!”爹的精神波动如同最后的呐喊,在我脑海中炸响,“用……血……林家……的血……破它的根……”
我瞬间明白了!
地虺因林家祖上的罪孽和诅咒而生,依靠吞噬林家男人的魂魄怨念壮大。林家血脉,既是它的食粮,也是它的克星!尤其是蕴含了极致怨念和死亡气息的血!
我毫不犹豫,抬起柴刀,狠狠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出,带着活人的温热和生机。
但爹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却急切:“不……不够……要……死血……将死未死之血……像我这样……”
将死未死?我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爹那正在被黑气迅速吞噬、干瘪下去的身体,看向他眼中那即将彻底熄灭的魂火……一股巨大的悲恸和决绝涌上心头。
我明白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划破的手掌猛地按向那不断蠕动的、地虺的核心所在的黑暗洞口!
同时,我在心里,对着这延续百年的诅咒,对着这吃人的祖训,对着那地底的精怪,发出了我最恶毒、最不甘、最疯狂的诅咒和意念——我以林家最后一代直系血脉的身份,诅咒这罪恶的循环于此终结!诅咒这地虺魂飞魄散!我愿以此身之血,焚尽一切因果!
在我的血接触到洞口那黏腻洞壁的瞬间,异变陡生!
我掌心涌出的、温热鲜红的血液,在接触到我强烈到极致的死志和诅咒意念,以及洞口弥漫的浓郁死气后,颜色竟然迅速变得暗红、发黑,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生机,转化成了与爹那污血相似的性质!
“嗤啦啦——!!!”
比刚才剧烈十倍、百倍的灼烧声从洞底猛地爆发!仿佛滚烫的烙铁插进了冰水!我手掌按住的洞壁剧烈颤抖,那深处蠕动的黑暗发出了歇斯底里、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尖啸和哀嚎!
整个养尸地都在震动!地面开裂,黑气疯狂地从裂缝和石盖缝隙中溢出,又在空中如同被点燃般消散!那些缠绕着爹的怨魂们也发出了最后的、解脱般的哀鸣,纷纷化作青烟消散。
地虺那庞大的、由怨念组成的躯体开始崩溃、瓦解,幽绿的眼睛光芒急速黯淡。
“不——!!!”它发出了最后一道充满不甘和绝望的精神波动,随即彻底湮灭。
洞穴深处的蠕动停止了,那令人战栗的邪恶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一切,戛然而止。
养尸地恢复了死寂。只有弥漫的焦糊味和缓缓飘散的黑烟,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
爹的身体,在地虺湮灭的瞬间,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浮肿迅速消退,露出了干瘪枯槁的本来面目,那张脸上,诡异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死寂的平静。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我爹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爹……”我瘫坐在洞口,看着爹的遗体,泪水无声地流淌。手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混合着洞壁的黏液,一片狼藉。浑身脱力,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黎明到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爹的遗体拖到一旁,找来树枝和泥土,为他简单垒了一个坟。没有棺材,没有仪式,只有一抔黄土。
然后,我捡起那块暗青色的石盖,用尽全力,将它重新盖回了那个洞穴口,严丝合缝。
做完这一切,我踉跄着走下后山,回到死寂的村里。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昨晚的经历。娘问我手上的伤,我只说是上山砍柴不小心划的。
徐老拐后来偷偷来找过我一次,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望向后山的方向,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叹了口气,佝偻着背走了。
村里关于林家男人的诅咒,似乎随着我爹的死,渐渐成了真正的传说。再没有人横死。
我和娘搬离了林家坳,去了一个很远的小镇,试图开始新的生活。
娘的身体一直不好,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我活了下来,结婚,生子,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着平静的日子。我给孩子取名,没有沿用林家的字辈。
只是,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我的左手掌心,那道伤疤愈合后,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颜色暗沉的痕迹,摸上去,总是透着一股异常的冰凉。
而且,从我儿子满月那天起,我就发现,他偶尔……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咯咯直笑,或者突然瘪嘴大哭,仿佛看到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我偶尔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不再是地虺和爹扭曲的脸,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我,注视着我身边的儿子。
那冰冷的目光,似曾相识。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不自觉的抚上掌心那道冰凉的疤痕。
养尸地的土,真的埋尽了一切吗?
那石盖之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被林家血脉诅咒湮灭的,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吗?
还是说,有些东西,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悄然延续……
窗外,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那声音,细听之下,竟有几分像是……缓慢而粘滞的刮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