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后山有片禁地,老辈人叫它“眠地”。那地方不生草木,只有一片灰白的泥土,即便盛夏时节,走到附近也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眠地中央,孤零零地竖着一口不知年代的黑色棺椁,半截入土,半截朝天,棺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
村里最老的族长掌管着关于眠地的秘密。据他讲,那口棺椁在我们村落成前就已存在,里面封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种“活着的诅咒”。祖训严厉警告:任何人不得移动棺椁,不得在日落接近眠地,更不可回应棺中可能传出的任何声音。
百年来,村民严守祖训,甚至在眠地外围竖起了木栅栏,每年清明集体祭拜,祈求棺中之物安息。
直到张天宝回来。
天宝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在省城读了几年书,回来时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口袋里装着智能手机。他听着族长重复祖训时,嘴角始终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迷信?”他在村口大槐树下对围观的年轻人说,“那不过是一口烂棺材,说不定是哪个朝代的古物,挖出来交给政府,还能得点奖金。”
老族长气得胡子发抖,用拐杖指着天宝:“混账东西!你不知道那东西的厉害!我爷爷那辈,李老四不信邪,非要去撬棺材,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床上,浑身没有一点伤痕,可脸上的表情...那根本不是人能做出的恐惧模样!”
天宝不以为然:“巧合罢了,心脏病突发吧。”
一些年轻人却被天宝说动了心。他们也在外打过工,见过世面,觉得老辈人太过愚昧。其中最有反骨的是王铁柱,他拍着天宝的肩膀说:“天宝哥,你说得对,咱们村这么穷,要是那棺材真是古董,卖了钱能给村里修条路呢!”
村里分成了两派,老人坚决反对触碰棺椁,年轻人则跃跃欲试。争执持续了几天,最终天宝和铁柱等人不顾阻拦,决定在农历七月十四这天下午,去眠地开棺。
我本来不想参与,但铁柱是我堂兄,他硬拉着我去:“小斌,你也来,做个见证,看我们怎么破除迷信!”
那天下午格外闷热,乌云低垂,却没有一丝风。我们一行六人拿着铁锹、撬棍走向眠地。老族长带着一群老人跪在村口,朝天跪拜,嘴里念念有词,脸上写满了绝望。
跨过那道早已腐朽的木栅栏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冰冷的针尖刺入骨髓。
“看,就这破棺材。”天宝走到黑色棺椁前,用铁锹敲了敲棺盖,“听这声音,里面肯定是空的。”
棺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死寂的眠地里回荡。
“开始吧!”铁柱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握紧了撬棍。
我站在一旁,不安地环顾四周。眠地的灰白土壤似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雾气,周围的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了许多。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大白天,这里却听不到一丝虫鸣鸟叫,死一般的寂静。
“一、二、三!”几个年轻人一起用力,撬棍插入棺盖缝隙。
嘎吱——
棺盖被撬开一条细缝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涌了出来。那不是腐臭,而是一种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香料的气息,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再加把劲!”天宝兴奋地喊道。
随着棺盖被一点点掀开,我凑上前去看。棺椁内部比想象中深得多,黑漆漆的看不清底部。令人失望的是,里面除了一团模糊的黑暗,似乎空无一物。
“看吧,我就说是骗人的!”天宝得意地大笑,“什么诅咒,都是老古董编出来吓唬小孩的!”
铁柱却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么深的棺材,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他拿起手电筒朝里照去。
怪事发生了,光线射入棺内,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根本照不亮任何东西。
“邪门。”铁柱咕哝一句,伸手想探入棺内摸索。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从棺椁深处传来。那声音缥缈而疲惫,像一个沉睡千年的人刚刚苏醒。
“你们听见了吗?”我慌忙问其他人。
天宝摆摆手:“别自己吓自己,是风声!”
可眠地根本没有风。
我们又研究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把棺盖重新合上。天宝拍了许多照片,说要回城找专家鉴定。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嘲笑老人们的愚昧,但我觉得他的笑声有些勉强,眼神闪烁不定。
那天晚上,村里异常安静,连看家狗都不叫一声。
第二天清晨,我被凄厉的哭喊声惊醒。跑出门一看,天宝的母亲正瘫坐在自家院中,捶地痛哭。天宝死了——和族长讲述中的李老四一样,浑身无伤,但面部扭曲,双目圆睁,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极度恐怖的东西。
村里顿时陷入恐慌。老族长召集所有人,在祠堂里焚香祷告。天宝的家人哭求族长原谅,说天宝只是一时糊涂。
族长苍老的面容更加憔悴:“太迟了...诅咒已经被唤醒,必须有人接替它的‘侍奉’,否则全村都要遭殃。”
“什么是侍奉?”有年轻人问。
族长闭目摇头,不肯多说。
天宝的死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两天,参与开棺的另外两个年轻人相继以同样方式死去。村里人心惶惶,有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逃离。
铁柱也吓坏了,他跑到我家,脸色惨白:“小斌,昨晚...昨晚我听见有人叫我名字。”
“谁叫你?”
他浑身发抖:“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我听得清楚...那声音是从地底传来的。”
我脊背发凉,想起那口黑色棺椁。
第三天夜里,铁柱不见了。他家人找遍全村,最后在通往眠地的小路上发现了他的一只鞋。族长当即命令几个壮年男子拿着火把和符纸去寻找。
我们在眠地边缘找到了铁柱。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正一步步走向那口黑色棺椁。任凭我们怎么呼喊,他都不予理会。
“他被迷住了!”族长点燃符纸,朝铁柱扔去。
符纸在空中燃烧,化作一团绿油油的火焰。铁柱突然浑身一震,像是大梦初醒,惊恐地看着我们和不远处的棺椁:“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回到村里,铁柱告诉我们,这几天他一直梦见一个穿古装的女人,背对着他梳头,嘴里轻轻哼着曲子。梦里,那女人不断邀请他去一个“安息之地”。
“她说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只有永恒的安宁。”铁柱抱着头,痛苦地说,“今晚睡觉时,我明明锁好了门,可半夜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在去眠地的路上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有另一个人在操纵我。”
族长脸色阴沉得可怕:“你听到的是棺椁里的低语。它能钻进人的梦境,蛊惑心神。被它盯上的人,最终都会自己走回棺椁前,然后...消失。”
“消失?不是死亡吗?”我敏锐地注意到族长的用词。
族长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为防止铁柱再次梦游,我们把他绑在床头,轮流看守。前半夜平安无事,守夜的人甚至打起了瞌睡。然而凌晨时分,一阵细微的哼唱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调子古怪而古老,似哀似怨,缠绵悱恻,听得人昏昏欲睡。
我猛地惊醒,发现看守铁柱的两人已经眼神迷离,几乎要睡着了。而床上的铁柱——他不见了!绳索完好无损地散落在床上,仿佛他只是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铁柱!”我冲出屋子,朝眠地跑去。
月光下,眠地的灰白土壤泛着诡异的光芒。那口黑色棺椁赫然敞开着,棺盖不知何时又被掀开了。而铁柱就站在棺前,一步步迈向棺椁深处。
“铁柱!回来!”我声嘶力竭地大喊。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回头。月光照在他脸上,我惊恐地发现,那已经不是铁柱的脸——五官扭曲变形,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漆黑一片,嘴角却挂着安详的微笑。
“这里很安静...”一个陌生的女声从铁柱口中发出,“终于...有新的侍奉者了...”
说完,他转身投入棺椁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就在这时,棺椁里传来铁柱真实的声音,微弱而惊恐:“小斌...救我...里面不止我一个...还有好多...好多...”
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