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棺椁的盖子突然自己合上了,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我连滚爬回村里,把所见所闻告诉了族长。出乎意料,族长并没有特别震惊,只是长叹一声:“劫数啊...百年的平衡,终究被打破了。”
在我的追问下,族长终于说出了眠地和棺椁的真相。
原来,那棺椁中封着的确实不是尸体,而是一种古老的存在——村里人称之为“寐”。它非鬼非神,更像是一种能够侵蚀现实的异界之物。它以人的意识和存在为食,被它吞噬的人不会真正死亡,而是成为它的一部分,永远在棺椁内部的虚空中徘徊,成为它的“侍奉者”。
“百年前,我们的先祖用特殊方法将它封印在此。”族长说,“但它需要定期有活人祭祀,否则就会破棺而出,危害全村。所以每代人中,都会有一个自愿成为‘守棺人’,在临终前进入棺椁,代替全村人成为寐的侍奉者。”
我恍然大悟:“所以...那些被迷惑走入棺椁的人...”
“都成了侍奉者,维持着封印。”族长沉重地点头,“但现在,寐已经尝到了强行夺取的甜头,它不会再满足于自愿的守棺人。必须...必须有人代替铁柱他们,重新平衡这一切。”
族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心头一紧,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是唯一亲眼见过寐的真面目还活着的人,按照传统,我可能是下一个守棺人的最佳人选。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中,我站在黑色棺椁前,棺盖缓缓打开,里面不是黑暗,而是一片荒芜的灰白空间。许多人影在里面徘徊,其中我认出了天宝、另外两个年轻人,还有铁柱。他们的眼神空洞,嘴唇不停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一个穿着古代服饰的女人从人群中走出,她的脸很美,却毫无生气,像一具精致的傀儡。
“来...”她向我伸出手,“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侍奉永恒的安宁...”
我猛然惊醒,浑身冷汗。
第二天,村里召开了大会。族长提议抽签决定下一个守棺人,但没人愿意。恐惧笼罩着每个人,有人提议强行把外乡人骗来,有人提议请道士作法,吵作一团。
我默默离开祠堂,独自走向眠地。
站在栅栏外,我看着那口黑色棺椁。阳光照在上面,它却依然散发着寒意。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眼角瞥见村口小路上有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仔细一看,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是天宝和另外两个死去的年轻人!他们僵硬地行走着,脸上挂着和铁柱消失前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正直奔眠地而来。
不,不是他们本人,而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的他们的尸体!
我躲进树丛,看着这三具行尸走肉一步步走向棺椁。棺盖自动开启,他们一个个投入黑暗之中。随后,棺盖合上,一切恢复死寂。
我明白了,寐不仅吞噬活人,连死人都不放过。它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回到村里,我把看到的一切告诉族长。他听后,老泪纵横:“完了...寐已经能够操控尸体...封印正在失效...”
当晚,村里决定组织最后的力量,试图用祖传的方法重新封印棺椁。我们在族长带领下,带着各种法器、符咒和黑狗血,再次踏入眠地。
月光惨白,照在黑色棺椁上。我们按方位站定,族长开始念诵古老的咒语。可就在仪式进行到一半时,棺椁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好!它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大!”族长惊呼。
棺盖轰然开启,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离棺椁最近的两个人。他们惨叫着被拖入黑暗,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快跑!”族长大喊。
人群四散奔逃,我却僵在原地。因为从棺椁中,缓缓升起一个身影——那是铁柱,又不是铁柱。他的身体半透明,眼中是一片虚无,嘴角却挂着那可怕的安详微笑。
“小斌...”他呼唤我的名字,声音重叠着无数个回音,“来...加入我们...”
我转身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铁柱——或者说占据铁柱身体的东西——朝我飘来。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我时,族长冲了过来,将一瓶黑狗血泼在他身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铁柱口中发出,他迅速后退,消失在棺椁方向。
族长瘫倒在地,面色死灰:“走...快走...告诉村里人...逃离这里...”
我搀扶着族长,踉跄逃回村子。那一夜,村里又有三人失踪,都是在锁好的房屋中凭空消失。
第二天清晨,村里能走的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举村搬迁。千百年来居住的故乡,不得不抛弃了。
我站在家门口,望着熟悉的山川田野,心中充满不甘。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如果所有人都走了,寐会怎样?它会永远困在那口棺椁里吗?还是说,随着无人制约,它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最终危害更多地方?
我悄悄返回眠地,躲在树后观察。黑色棺椁静静立在原地,与往常无异。但当我凝神细看时,发现棺椁周围的灰白土地似乎扩大了一圈,边缘的草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它在扩张。
我必须做出决定:是随村民一起逃离,还是留下来,尝试成为新一代的守棺人?
我想起铁柱最后求救的声音,想起族长说的“百年的平衡”,想起梦中那些徘徊的影子。
黄昏时分,我背着包袱,独自走向眠地。包袱里装着干粮、水、族长的咒语书,还有一把祖传的青铜匕首。
我在距离棺椁二十步远的地方坐下,打开咒语书。根据书中记载,守棺人不需要进入棺椁,但必须在附近结庐而居,以自身阳气为引,配合特定咒语,形成一道屏障。
“以血为契,以魂为盟,守此禁忌,护此平衡...”我念诵着生涩的咒语,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夜幕降临,棺椁中开始传出细微的响动,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语。我强忍恐惧,继续念咒。随着夜深,低语声越来越大,渐渐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声音:
“孤独吗...寂寞吗...来这里...这里有永恒的陪伴...”
我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你的朋友都在这里...铁柱...天宝...他们很想你...”
一幅幅幻象出现在我眼前:铁柱笑着向我招手,天宝举着酒杯邀我共饮,还有我已故的祖父母,面容慈祥地张开双臂...
“不!这都是假的!”我大喊着,用匕首划破手掌,让疼痛保持清醒。
鲜血滴落在灰白土壤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棺椁中的低语突然变成了愤怒的嘶吼。
“你会屈服的...就像他们一样...最终都会成为侍奉者...”
一夜煎熬,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棺椁上时,低语和幻象终于消退。我精疲力尽,却感到一丝希望——我成功度过了第一夜。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守在眠地边缘,与棺椁中的存在对抗。村民们陆续搬走,最终整个村子空无一人。有时,我会在村中废弃的房屋里寻找食物和用品,但每晚都必须回到眠地旁念咒。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不需要再看咒语书了,那些古老的文字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更奇怪的是,我开始能分辨出棺椁低语中的不同声音——有的是新近被吞噬的村民,有的却说着几百年前的方言。
一个月圆之夜,我终于看到了“寐”的真实形态。
那天晚上,棺椁没有发出低语,而是飘出一团模糊的光雾。光雾中,无数人脸浮现又消失,所有眼睛都注视着我。然后,这些人脸汇聚成一个扭曲的女性形象,和我在梦中见到的古装女子一模一样,却庞大如树,下半身融入棺椁之中。
“年轻人...”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响起,既温柔又恐怖,“你很强壮...比之前的守棺人都要强壮...何必在此虚度青春?放开束缚,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咬紧牙关,念诵封印咒语。
她笑了,笑声如银铃却令人毛骨悚然:“你以为你在守护人类?可笑...你守护的不过是又一个牢笼。这个世界本就是无数层面的重叠,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层面的居民,凭什么被你们囚禁于此?”
我感到一阵动摇,但立刻警醒这是它的蛊惑。
“谎言!”我大喊,“你以吞噬活人为生,这不是囚禁,这是防止你害人!”
“害人?”她歪着头,表情天真又邪恶,“你们人类吃猪吃羊,可觉得自己在‘害’它们?层面不同而已...”
她突然伸长脖子,脸凑到我面前。如此之近,我能看清她脸上细密的纹路,那不是皮肤,而是无数微缩的人脸在蠕动。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轻声说,“你的曾祖父...也是守棺人之一。他在临终前自愿走入棺椁,成为我的一部分...所以你的血液里,本就流着我的气息...”
我如遭雷击,想起族长曾说守棺人往往是世代相传。
“不可能...”我喃喃道。
“来...感受你的血脉...”她伸出手,触碰我的额头。
一瞬间,无数影像涌入脑海:我看到曾祖父跪在棺椁前立誓,看到历代守棺人孤独终老,看到其中一人在弥留之际自己走入棺椁...我还看到更久远的过去,先祖们如何发现寐,如何与它达成协议,用守棺人换取和平...
但就在这信息洪流中,我也窥见了寐的恐惧——它害怕真正的孤独,害怕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它吞噬人类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陪伴,为了感受存在的痕迹。
我猛地推开她的手,喘息着后退。
“我看到了...你也在害怕...”我说。
寐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那永恒的微笑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我会守在这里,”我坚定地说,“不是作为你的敌人,也不是作为你的侍奉者,而是作为平衡的守护者。这是我和先祖共同的选择。”
月光下,寐的身影开始消散,退回棺椁之中。在完全消失前,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轻蔑,却也有了一丝罕见的尊重。
“那就守着吧,守棺人...看谁能熬过时间的尽头...”
棺盖轰然闭合,眠地恢复死寂。
如今,我仍在这里,守着这口黑色棺椁。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守棺人来接替我。
但我知道,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平衡必须维持。因为世界的安全,往往依赖于少数人的孤独坚守。
夜深时,棺椁里依然会传出低语,而我已经学会与它们共存。有时,我甚至能听出铁柱的声音,他在呼唤我的名字,邀我加入他们的永恒安宁。
而我总是这样回答:“不,我的朋友。有些孤独,必须有人承担。”
这就是守棺人的宿命,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