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背上就有一块奇特的胎记,暗红色,形如一只半握的手掌。家中长辈说,这是林家的“祖痣”,世代单传的男丁都会有,是祖先的庇佑。
可我从没觉得这是庇佑。
小时候,因为这胎记,我不敢和同学一起游泳,怕被嘲笑。长大后,交了女朋友,也从不敢在她面前赤身露体。这块胎记随着我的年龄增长,颜色越来越深,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有时我甚至感觉它在微微发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真的贴在我的背上。
祖父临终前,紧紧抓着我的手:“小默,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回老宅,不要进那间屋子…”
他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留下一个令人不安的谜。
父亲在我十岁那年因病去世,母亲改嫁后,我与林家这边的亲戚几乎断了联系。关于老宅和祖痣的秘密,似乎随着祖父的离世而被永远埋藏。
直到三个月前,我的背部开始剧痛。那胎记不仅发烫,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刺痛,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夜里,我常常痛醒,冷汗浸透睡衣。
去医院检查,医生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就是普通的胎记,没什么异常。”
可疼痛是真实的。
一天晚上,痛得实在受不了,我站在浴室镜子前,扭头看背上的胎记。这一看,我浑身血液都凉了——那只“手”的轮廓比之前更加清晰,五指微微张开,仿佛正要握住什么。
更恐怖的是,我似乎感觉到它…动了一下。
我吓得魂不附体,连夜打电话给唯一还有联系的林家亲戚——远在南方的小叔。听我描述完症状,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那是诅咒。”小叔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们林家祖上造的孽,报应在子孙身上。”
“什么诅咒?小叔,你说清楚!”
“电话里说不明白。你来我这一趟吧,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立即订了最早的机票,飞往小叔所在的城市。小叔比我记忆中苍老许多,鬓角全白,眼神疲惫。
他递给我一本泛黄的族谱和几封旧信:“这些是你祖父生前托我保管的,说如果有一天你因为胎记找上门,就交给你。”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族谱,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段用朱砂写的小字:“林氏一脉,因祖上背信弃义,害人性命,受此掌印之咒,世代单传,男子年过三十,必遭反噬,身痛而亡。唯返祖宅,入禁室,偿旧债,方可解咒。”
我今年二十九了。
“什么是反噬?禁室又是什么?”我问小叔。
他摇头:“我也不清楚。你祖父从不细说,只反复告诫我们不要回老宅。你父亲去世时刚好三十岁,现在想来…”
我背脊发凉。父亲的确是三十岁生日后不久病逝的。
回到家,我仔细研究那几封旧信。它们是曾祖父写给祖父的,字迹潦草,充满悔恨与恐惧。
“…报应来了,那掌印一日比一日清晰,疼痛难忍,夜不能寐…父亲临终说,唯有返老宅,入那禁室,面对我们林家欠下的债,才有可能破除诅咒…但我无此勇气,唯愿这诅咒到我为止…”
另一封信更令人毛骨悚然:
“昨夜梦中,那手掌紧紧抓住我的背,将我拖向黑暗深处…我惊醒,背上赫然五道青紫指印…它快醒了…”
“它快醒了”?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三十岁生日临近,我背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胎记的颜色已从暗红变为深紫,边缘清晰得像真有一只手印在我背上。夜里,我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有东西在摸我的背,冰冷而粘腻。
一天清晨,我醒来发现背部剧痛难忍,对着镜子一看,差点晕过去——胎记周围赫然出现五道青紫的指印,与曾祖父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必须回老宅,面对林家世代逃避的真相。
老宅坐落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多年无人居住,破败不堪。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扑面而来。宅内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
根据族谱中的暗示,我找到了那间“禁室”。它位于宅子最深处,门被粗重的铁链锁着,锁上锈迹斑斑,看来已经几十年没人打开过。
我用力砸开锁,推开沉重的木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古旧的太师椅,椅背朝门。墙上挂着一面铜镜,镜面布满污渍。地上散落着一些已经腐烂的布料和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我捡起日记本,翻开一看,是曾祖父的笔迹。
“光绪三十四年,我为了霸占邻居陈家的祖传田地,诬陷陈家独子陈明偷窃,致使他被活活打死。陈明临死前,用手指着我说:‘林守业,我以最后一口气诅咒你和你子孙后代,背上永远烙着我的掌印,三十而亡,绝子绝孙!’”
“他死后不久,我背上就出现了那个掌印。父亲说,这是‘索命咒’,除非得到死者原谅,否则林家必绝后…”
我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日记本。原来林家的祖痣,竟是这样一个血腥残酷的诅咒!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猛地转身,房间里空无一人。但太师椅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正对着我。
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想逃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房间温度骤降,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墙上的铜镜突然变得清晰,映出我惊恐的脸和——我背上的那只“手”。
在镜中,那只手不再是平面的胎记,而是立体的、真实的,紧紧贴在我的背上,五指微微弯曲,仿佛随时会握紧。
“林…家…后…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分不清来自何方。
我浑身僵硬,冷汗直流:“陈...陈明前辈?”
铜镜中,我背后的阴影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男子,穿着清末的服饰,左胸有一个明显的伤口,鲜血不断从中渗出。
“百年了...终于有林家后人敢面对我...”他声音冰冷,充满怨恨。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曾祖所做之事,我代他向您道歉!求您放过林家后人!”
陈明的鬼魂飘到我面前,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道歉?我无辜丧命,家破人亡,一句道歉就能了结?”
“那...那要怎样您才肯放下怨恨?”
他伸手——那只手与我背上的胎记一模一样——指向太师椅:“坐上去。”
我惊恐地看着那把椅子,本能告诉我绝不能坐上去。
“坐上去!”陈明的声音变得尖厉,房间里的物品开始震动。
背部的疼痛突然加剧,那只“手”仿佛要抓进我的骨头里。我痛得几乎晕厥,踉跄着走向太师椅,瘫坐上去。
就在我坐下的瞬间,椅子扶手上突然弹出铁环,紧紧扣住了我的手腕。我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曾祖害我性命,我要林家一个后人自愿代他受死。”陈明飘到我面前,面容扭曲,“你既然坐上了这把椅子,就是同意以命换命,解除诅咒。”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住手!”
祖父的鬼魂出现在门口!
“祖父!”我惊呼。
陈明转身,怒视祖父:“林守业之孙,你想阻我报仇?”
祖父摇头:“冤有头债有主,害你的是我祖父,与这孩子的父亲和他都无关。我愿代他们承受你的怨恨。”
陈明冷笑:“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
“我有。”祖父平静地说,“我死前请高人做法,将一部分魂魄封在宅中,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转向我:“小默,族谱最后一页背面,有一道解咒符,快念!”
我这才想起族谱最后一页确实有些奇怪的符号。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族谱,翻到那一页,磕磕绊绊地念出上面的咒文。
随着咒文响起,陈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影开始扭曲:“不!不可能!这是...往生咒!”
祖父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陈明,百年怨恨,该放下了。我祖父欠你的,由我来还。请你放过我的孙子,给林家一条生路。”
陈明痛苦地挣扎着,最终长叹一声:“罢了...百年孤独,我也累了...”
两道身影同时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空气中。
咔哒一声,太师椅上的铁环松开了。我急忙站起,感觉背上一阵轻松。冲到铜镜前一看,那只跟随我二十九年的手形胎记,颜色正在迅速变淡,最终完全消失,只留下一片平滑的皮肤。
我瘫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
离开老宅前,我在后院为陈明立了一个衣冠冢,郑重祭拜。不管怎样,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回到城市,我的生活恢复了正常。背部的疼痛消失了,胎记也不见了踪影。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昨晚,我洗澡时无意中瞥见镜中的自己,震惊地发现背上又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印记——这次不是手形,而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依稀是祖父的轮廓。
它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向我招手。
窗外,夜风呼啸,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林家血脉...永护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