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鹅城这栋廉价公寓的第一天,楼管就递给我一张泛黄的纸条。
“乘电梯务必看清楼层按钮,若出现不存在的‘第18层’,切勿进入。”
我嗤之以鼻,这老掉牙的恐吓手段。
直到昨夜加班归来,电梯在13楼停下。
门开后,外面是深不见底的螺旋回廊。
墙壁由蠕动血肉砌成,无数张人脸在表面浮沉哀嚎。
最靠近电梯的那张脸,正是三天前失踪的楼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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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富康公寓”楼下时,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便宜。在鹅城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找到这个价位的独居单间,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楼是老了点,墙皮剥落,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但对我这种刚工作没几年的社畜来说,还能要求什么呢?
楼管是个六十来岁的干瘪老头,姓王,话不多,眼神浑浊,动作慢吞吞的。他带我办好手续,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随后,又慢条斯理地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张边缘卷曲、明显有些年头的泛黄纸条,塞到我手里。
“小伙子,新来的,这个拿着。”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我低头看去,纸条上用毛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都有些模糊了:
“乘电梯务必看清楼层按钮,若出现不存在的‘第18层’,切勿进入。切记,切记。”
第18层?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这栋楼,它明明只有十七层。老掉牙的都市怪谈套路,用来吓唬新住户或者防止有人乱按电梯的吧?我心里嗤笑一声,面上还是客气地接过纸条,随手塞进了裤兜。这老王头,看着闷葫芦一个,还挺会故弄玄虚。
公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破旧一些,灯光昏暗,走廊又长又深,两旁的房门紧闭,安静得有些压抑。我的房间在十楼,1007。电梯也是老古董,运行起来嘎吱作响,速度慢得像蜗牛。
头几天相安无事。除了感觉邻居们都有些行色匆匆,彼此间从不打招呼,甚至避免眼神接触之外,一切正常。那张纸条,早被我忘到了脑后。
直到昨晚。
公司一个新项目上线,忙得昏天黑地,结束时已是凌晨一点。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到富康公寓,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我打着哈欠走进空荡荡的电梯,习惯性地靠在了冰凉的铁皮厢壁上,摸索着去按“10”楼的按钮。
手指刚触碰到塑料按钮,眼皮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
电梯发出沉闷的轰鸣,开始缓慢上升。数字指示灯红色的光芒在昏暗的轿厢里跳跃:1… 2… 3…
一切如常。
就在数字跳到“13”的时候,毫无预兆地——
“叮!”
一声刺耳又尖利的铃响,猛地扎进我的耳膜。
电梯,剧烈地顿了一下,然后,停了。
我一个趔趄,瞬间惊醒,睡意全无。怎么回事?十三楼?谁按的?我明明没看到外面有人等电梯。
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我抬头看向楼层显示——
鲜红的数字,赫然是“13”。
可我记得清楚,这栋楼,十三楼和十四楼同样是跳过的,按钮板上根本没有13楼的选项!和那张纸条上说的不存在的“18层”一样,13层也不该存在!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我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电梯门,手心开始冒汗。
门,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打开。它停顿了几秒,然后,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像是生锈齿轮被强行转动的“嘎吱”声,极其缓慢地,向两边滑开。
门外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没有熟悉的、铺着暗红色地毯的楼道,没有惨白的墙壁和排列整齐的房门。
门外,是一条……通道。
一条无比诡异、深不见底的螺旋状回廊。
回廊的墙壁,不是水泥或砖石,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还在微微蠕动着的血肉组织!血管一样的脉络在墙壁表面虬结盘绕,隐隐搏动着,散发出一种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水果的甜腥气味。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蠕动着的血肉墙壁表面,密密麻麻地、浮沉不定地嵌着无数张……人脸!
那些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无一例外都是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它们扭曲着,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尖嚎,眼睛空洞地圆睁着,有些甚至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泪。它们的皮肤和墙壁的血肉连接在一起,仿佛是从墙壁里生长出来的。
这些脸……我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是这栋楼的住户?那些行色匆匆的邻居?
我的目光,被最靠近电梯门的那张脸死死吸住了。
那张脸相对完整,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花白的头发,干瘦的面颊,浑浊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骇欲绝。
是老王头!那个三天前,据说因为老家有事,突然辞职离开的楼管!
物业那边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还觉得他走得匆忙,连个交接都没有。
他根本不是回了什么老家!他就在这里!被嵌在了这面恐怖的回廊墙壁上!
“嗬……嗬……”
老王头的嘴巴极其轻微地开合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一样的气音。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警告意味。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像无数只滑腻的手,从那条血肉回廊深处探出,缠绕上我的身体,轻轻地、却又不可抗拒地,把我往电梯外面拉!
不!不能出去!
那张纸条上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脑海里炸响!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求生欲瞬间爆发!我猛地向后退,身体死死抵住电梯冰冷的后壁,双手胡乱地在操作面板上拍打着关门键!
关门!快关门!
电梯门仿佛卡住了,反应迟钝,依旧缓慢地敞开着,那条诡异的血肉回廊和上面浮沉哀嚎的人脸近在咫尺,那股甜腥的腐臭味道几乎让我窒息。老王头那张绝望的脸,离我不到一米远!
“关!关!关啊!”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手指近乎痉挛地砸着那个红色的关门按钮。
也许是祈祷起了作用,也许是电梯古老的系统终于响应,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摩擦声,极其不情愿地,开始缓缓合拢。
在门缝即将彻底关闭的刹那,我透过那条缝隙,看到血肉回廊深处,似乎有更多扭曲的身影在蠕动,而老王头旁边,一张新的、略显模糊的人脸,正一点点地从墙壁里凸显出来……那张脸,依稀像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总是沉默的年轻男人……
“砰!”
电梯门终于完全关上,将那恐怖骇人的景象彻底隔绝。
我瘫软在地,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全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电梯恢复了运行,开始上升。红色的数字一下下跳动:14… 15… 16…
直到“10”楼到了,门打开,外面是熟悉的、虽然破旧但正常的楼道。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自己房门口,颤抖着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门,冲进去反锁,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一闭眼,就是那条血肉回廊,就是老王头和其他无数张痛苦哀嚎的脸。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第一时间冲到物业办公室。
接待我的是个新来的年轻物业助理,听我语无伦次地描述昨晚在十三楼的遭遇,他一脸茫然和不耐烦。
“先生,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我们这栋楼最高只有十七层,而且电梯程序设定好了,根本不会在十三楼停下。”他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电梯运行记录,“您看,昨晚的记录显示,电梯是从一楼直达十楼的,没有任何异常停顿。”
记录?怎么可能?我明明……
我不甘心,又提到老王头的失踪和我在那恐怖回廊里看到他的脸。
助理的表情更加古怪:“王大爷?他三天前确实因为老家急事辞职了,还是我帮他办的离职手续呢。先生,您可能太累了,产生了一些……幻觉。建议您好好休息。”
他那公事公办的态度和眼神里的不信任,让我明白,从他这里得不到任何答案。
我不死心,又去敲了隔壁那个沉默年轻男人的房门,无人应答。问其他邻居,他们都眼神闪烁,要么说没看见,要么匆匆避开。
恐惧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我。
那张泛黄的纸条,我重新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字迹,此刻看来,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乘电梯务必看清楼层按钮,若出现不存在的‘第18层’,切勿进入。”
它只提到了18层,那13层呢?是不是还有其它不存在的楼层?
这栋楼,这个电梯,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些消失的人,难道都变成了那条血肉回廊的一部分?
我不敢再深夜回家,甚至白天坐电梯也提心吊胆,总是反复确认按钮板上没有多出奇怪的楼层,才敢进去。
然而,昨晚的经历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今天下班回来,走进电梯,按下“10”楼。
电梯缓缓上升。
在轻微的失重感中,我无意间瞥了一眼光洁如镜的电梯门内侧。
门上映出的我的脸,似乎……僵硬得不自然。
而且,在我倒影的身后,那本该是电梯厢壁的景象,隐约地,扭曲了一下,仿佛泛起了类似……血肉的波纹。
我猛地眨了眨眼。
倒影恢复了正常。
是我看花眼了吗?
还是……那东西,并没有被完全关在门外?
它是不是……已经以某种方式,渗透进来了?
我看着电梯门上自己那张惊疑不定、苍白如纸的脸。
下一个被嵌在墙上哀嚎的……
会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