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手术比预期延长了两个小时。许兴文走出手术室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他揉着酸痛的脖颈回到办公室，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犹豫了一下，他回拨过去。
“喂？”
“兴文？是许兴文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又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许兴文在记忆里快速搜索：“我是。请问您是……”
“金相浩！高中时的金相浩！”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金相浩——那个总坐在他后座，体重一百公斤却笑容温暖的男孩。高中三年，他们是辣炒年糕店的常客，是数学竞赛的搭档，是雨天共用一把伞的伙伴。
“相浩？”许兴文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喜，“天啊，好久不见！你怎么……”
“我从恩静老师那里要来的号码。她退休了，还记得我们班每个人。”金相浩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兴文，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我想请你吃个饭。”
许兴文看了眼日程表：“周日晚上应该可以。不过……”
“带上你女朋友！”金相浩抢着说，语速快得不像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慢条斯理的男孩，“我知道，林允儿。我在新闻上看到了，虽然照片很模糊，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你。”
许兴文笑了：“你倒是直接。不过允儿的行程不一定……”
“还有……”金相浩深吸一口气，那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沉重得让许兴文不禁坐直了身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徐贤也一起来？”
“小贤？”许兴文愣了一下，“她的行程更难安排了，而且……”
“我知道这很唐突。”金相浩打断他，声音里突然透出一种许兴文从未听过的情绪，“但我必须问。因为……我从高中就开始喜欢徐贤了。2007年，少女时代出道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她，就……”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剩下呼吸声。
许兴文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记忆中的金相浩，是个沉迷数学和电脑游戏的理科男孩，会在自习课上偷偷看编程书，会在午休时解复杂的高等数学题——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追星的人。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金相浩的声音低了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在说着高中时的暗恋。但我……我就是想见她一面。就一面。”
“相浩……”许兴文斟酌着用词，“你这些年，一直……”
“一直一个人。”金相浩坦然承认，“不是刻意等她，也不是要为谁守身如玉。只是……见过太阳的人，很难再被烛火吸引。你明白吗？”
许兴文沉默了。窗外，律帝医院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周日晚上六点，江南的‘庭院’餐厅。”金相浩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你女朋友能来，我就很感激了。至于徐贤xi……就当是我做了十年的梦，想在梦里加一句台词。”
挂断电话后，许兴文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他想起高中时的金相浩——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男孩，会在下雨天把伞倾向他这边，会在数学竞赛前夜陪他复习到凌晨，会在所有人都嘲笑他家庭复杂时，轻轻说“那不是你的错”。
原来那个男孩心里，一直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晚上九点，许兴文给林允儿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里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喂？”林允儿的声音有些喘，“我刚结束练习，正要回宿舍。”
“这么晚还在练习？”
“新专辑的舞蹈部分有些难，想多练练。”她轻声问，“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许兴文把金相浩的事说了一遍。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久到他以为信号断了。
“他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喜欢小贤？”林允儿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惊讶。
“嗯。他说2007年你们出道那天，在电视上看到小贤，就再也忘不了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林允儿说：“餐厅地址发给我。我会去。”
“那小贤……”
“我会问她。”林允儿的声音很认真，“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这样默默地喜欢了她十年，我觉得她有权利知道。至于去不去……那是她的决定。”
周日下午五点半，许兴文提前到达“庭院”餐厅。这家餐厅以私密性着称，每个包间都有独立的入口和庭院景观。
他在门口站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
那人身材修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细框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稳干练的气质。但当他转过身，许兴文立刻认出了那双眼睛——依然带着高中时那种温和的笑意，只是眼角多了细纹，眼神深处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
“相浩？”许兴文试探地叫了一声。
对方眼睛一亮：“兴文！”
两人走近，金相浩给了许兴文一个结实的拥抱。许兴文惊讶地发现，记忆中那个软绵绵的小胖子，现在的手臂结实有力，肩膀宽阔。
“你……”许兴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金相浩笑了，那笑容还和高中时一样温暖：“减了三十五公斤，花了四年时间。现在保持得还不错。”
他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许兴文：“你倒是没怎么变，就是更有教授气质了。”
许兴文注意到，金相浩的手在微微发抖。
“紧张？”他轻声问。
金相浩坦然点头：“比第一次做项目汇报还紧张。比减肥第一个月站在体重秤上还紧张。”他深吸一口气，“我昨晚一夜没睡，把想说的话练习了一百遍，现在全忘了。”
六点整，林允儿准时到达。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低马尾，脸上只化了淡妆。当她取下口罩时，金相浩明显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见到了偶像，而是因为林允儿是独自前来的。
“对不起，小贤她……”林允儿开口，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没关系！”金相浩连忙说，声音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失落，但很快被真诚的笑容覆盖，“您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三人走进包间。包间是传统的韩式风格，有地暖和矮桌，窗外是个精致的小庭院，竹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点完菜后，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金相浩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已经磨损的皮夹。
他打开皮夹，推到桌子中央。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少女时代出道初期的宣传照，徐贤站在最边上，笑得青涩而灿烂。第二张是徐贤在某个综艺节目里的截图，她正在认真地弹钢琴。第三张……是去年徐贤音乐剧的海报照片。
所有照片都保存得很好，边角已经有些发白，显然是经常被拿出来看。
“这是你们出道一个月后，我在音像店买的专辑。”金相浩指着第一张照片，声音很轻，“那时候我读高三，体重一百公斤，是个自卑的小胖子。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放学后看你们的出道舞台。”
他顿了顿，眼睛看着照片上的徐贤：“她总是站得笔直，唱歌时眼睛亮晶晶的，像个认真过头的孩子。那时候我想，这个女孩怎么可以这么纯粹，又这么美好。”
林允儿静静地听着，表情认真。
“后来我上大学，开始减肥。”金相浩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最痛苦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跑十公里。每次坚持不下去，就拿出这张照片看。我想，至少……至少要比昨天更配得上喜欢她一点。”
许兴文注意到，金相浩说这些话时，没有激动，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平静的叙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It公司。努力工作，升职，加薪。大家都说我变了，变得自信了，能干了。”金相浩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但只有我知道，我心里还是那个小胖子，只是学会了怎么伪装。”
服务生开始上菜，谈话暂时中断。金相浩小心地收起皮夹，像收起什么珍宝。
吃饭时，金相浩终于放松了一些，开始讲高中时的趣事——许兴文如何在数学竞赛前一晚紧张得胃痛，他如何偷偷把胃药塞进许兴文的书包；他们如何因为讨论一道题错过末班车，在初雪中走了三公里回家。
“兴文那时候总是一个人。”金相浩说，眼神温暖地看着许兴文，“我就想，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没有朋友呢？所以我就像块橡皮糖一样粘着他。”
许兴文笑了：“你那时候真的很执着。”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其实需要朋友，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金相浩认真地说，“就像你需要家人，但不知道该怎么和解。”
这句话让许兴文心头一震。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包间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三人都抬起头。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身影站在门口。
徐贤。
她看起来有些匆忙，头发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当她看到包间里的三人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来晚了。”徐贤微微鞠躬，声音温柔而清晰，“音乐剧的彩排比预期延长了，我让经纪人开快车过来的。”
金相浩完全呆住了。他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人，像是怕一眨眼，这个梦境就会醒来。
林允儿站起来，走到徐贤身边，轻声说：“我跟小贤说了你的事。她说……她想亲自来听。”
徐贤走到桌边，在金相浩对面的位置坐下。她看着已经完全僵硬的金相浩，温和地说：“金相浩xi，你好。我是徐贤。”
金相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您……您好……”
“允儿欧尼告诉我，你从2007年就开始关注我。”徐贤的语气很认真，没有敷衍，没有客套，“她说，你为了能够……‘配得上’喜欢我，做了很多努力。”
金相浩的脸红了，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我很感动。”徐贤继续说，声音清晰而平静，“作为艺人，能成为别人变得更好的理由，这是最幸福的事之一。”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金相浩面前：“这是我去年音乐剧的限量版纪念品，里面有一张我手写的卡片。我想……应该送给你。”
金相浩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音乐剧主题钥匙扣，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是徐贤工整的字迹：
【给金相浩xi：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曾是某个人青春里的星光。
现在，请带着这份光芒，去照亮你自己的路吧。
——徐贤】
金相浩盯着那张卡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但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的笑容。
“谢谢您。”他深深鞠躬，“真的……谢谢您。”
那个鞠躬，持续了整整十秒。像是在告别一段持续了十年的时光，又像是在开启新的旅程。
晚餐的后半段，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金相浩终于可以自然地与徐贤交谈，问她音乐剧的趣事，问她对未来的规划。徐贤也礼貌地回答，偶尔还会问金相浩关于It行业的问题。
许兴文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暗恋，不需要结果，只需要一个温柔的句点。
有些相遇，不是为了开始，而是为了好好地告别。
晚上八点半，徐贤的经纪人发来信息提醒下一个行程。
“我该走了。”徐贤站起来，对金相浩说，“谢谢你今晚的邀请。也谢谢你……十年的喜欢。”
金相浩也站起来，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应该是我谢谢您。您让一个男孩的十年，有了最美好的回忆。”
徐贤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而明亮。然后她对林允儿和许兴文点点头，离开了包间。
门关上后，包间里安静下来。
金相浩重新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释然，有轻松，还有一点点……说不清的惆怅。
“现在，”他对许兴文和林允儿笑了笑，“我的青春，终于可以完整地放进回忆里了。”
离开餐厅时，夜已经深了。金相浩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晚风吹起他的衣角。许兴文突然发现，这个曾经的小胖子，现在看起来挺拔而坚定。
“相浩，”许兴文说，“你会遇到真正属于你的人。”
金相浩转过头，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我知道。而且我相信，那个人一定也会像徐贤一样美好——不是因为她是谁，而是因为她会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出租车来了。金相浩上车前，最后看了一眼餐厅的方向。
然后他挥挥手，车子汇入首尔的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许兴文牵着林允儿的手，轻声说：“谢谢你。也谢谢小贤。”
林允儿靠在他肩上：“小贤在车上说，她很庆幸今晚来了。她说，能这样见证一段真诚的感情，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也很珍贵。”
两人慢慢走向停车场。夜空中有几颗星星，微弱但坚定地亮着。
许兴文突然想，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颗星星。有些星星注定只能仰望，但仰望本身，就是一场美好的旅程。
重要的是，在仰望之后，还能继续前行，在自己的路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就像金相浩那样。
就像他自己，牵着林允儿的手，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