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许兴文和林允儿坐在汉江边的长椅上。贝斯趴在两人脚边，安静地看着江面上的游船灯火。
秋夜的江风带着凉意，林允儿裹紧了外套，轻轻靠向许兴文：“下周末，我想和你父亲见一面。”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落在许兴文耳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涟漪。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林允儿察觉到了，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许兴文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远处的江景，灯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为什么突然想见他？”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不是突然。”林允儿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他，“我们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是认真的关系。我想认识你生命中的重要的人，包括你的家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珠泫和阿姨我都见过了，只有你父亲还没见过。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许兴文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作为认真的恋人，见家长是必经的步骤。裴珠泫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现在的母亲（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林允儿都见过了，相处得也很好。按理说，见父亲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按理说”和“情感上”是两回事。
许兴文的脑海里，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小人A（穿白大褂，戴着听诊器）：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让她见见。林允儿是你的未来，你不能让她一直活在你过去的阴影里。
小人b（穿高中校服，表情倔强）：那之前的那些伤害就可以放弃了吗？他缺席了你所有重要的时刻，现在凭什么要让他参与你的幸福？
小人A：人是会变的！而且允儿说得对，这样不公平。她包容了你的一切，你却连让她见你父亲都不愿意？
小人b：不是不愿意，是……还没准备好。那些年被忽略的生日，那些被取消的约定，那些独自一人的夜晚，这些痛就能一笔勾销吗？
小人A：没人让你一笔勾销！但你要给彼此一个机会。你不是也在慢慢和珠泫、和阿姨和解吗？
小人b：那不一样！珠泫是无辜的，阿姨也是。但父亲……他是做选择的人。他选择了工作，选择了新家庭，选择了把我放在最后。
“兴文？”林允儿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许兴文深吸一口气：“给我点时间想想。”
2
回到家后，许兴文没有开灯。他坐在黑暗的客厅里，贝斯蹭过来，把头搭在他膝盖上。
手机亮了，是林允儿发来的消息：「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不用马上决定，我等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许兴文的眼眶发热。她总是这样，理解他，包容他，给他空间。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觉得愧疚——她这么为他着想，他却连这样一个合理的请求都无法爽快答应。
脑海里两个小人还在吵。
小人b（激动地挥舞手臂）：你看！允儿这么善解人意，你更应该保护她！不要让她见到你和父亲之间的尴尬和疏离！
小人A（冷静地推眼镜）：恰恰相反。正因为允儿这么善解人意，你才应该相信她能处理好。她不是需要你保护的脆弱花朵，她是能和你并肩面对风雨的伴侣。
许兴文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家庭，一段关系，一些故事。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庭——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童年记忆里的“家”。
七岁那年生日，母亲在电话里说“明年一定陪你”，然后第二年她去了国外工作，再后来父母离婚。
十岁生日，父亲答应带他去游乐场，却因为重要的客户会议取消。那天他在家门口等到天黑，是母亲出来牵他回家——那是父母离婚后，母亲为数不多回来看他的时刻。
十三岁生日，父母已经离婚，父亲再婚，生了珠泫。他一个人在家吃泡面，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衬得屋里更冷清。
十八岁生日，在首尔陌生的出租屋里，他对着电脑改论文到凌晨，然后给自己煮了一碗拉面，加了颗蛋，算是庆祝成年。
这些记忆像旧照片，被时间蒙上一层灰，但一翻开，每张都清晰得刺眼。
许兴文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他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医生，有了挚友，有了爱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价值。那些童年的伤痛，应该已经愈合了。
但林允儿的一句话，让他发现伤口还在，只是被他用层层纱布包裹起来，假装看不见。
“贝斯啊，”他蹲下身，摸着狗狗的头，“我该怎么办？”
贝斯舔了舔他的手，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跟随你的心。
但问题是，许兴文的心是撕裂的。一部分想要向前看，拥抱新的可能；另一部分还困在过去，无法原谅。
3
周日早上，许兴文接到裴珠泫的电话。
“哥哥，这周末回家吃饭吗？妈妈说做你爱吃的炖排骨。”妹妹的声音很轻快。
许兴文沉默了几秒，然后问：“爸爸在吗？”
“在啊。他这周末没安排出差。”裴珠泫说，“怎么了？”
“没什么。”许兴文说，“允儿说……想见见爸爸。”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裴珠泫说：“哥哥，你在犹豫，对吗？”
“嗯。”
“因为以前的事？”
“嗯。”
裴珠泫叹了口气：“哥哥，我知道我没立场说这些。但我看到的是现在的爸爸——他会问妈妈‘兴文最近怎么样’，会在电视上看到医疗新闻时想到你，会把你发表的论文打印出来放在书房里，虽然可能看不懂。”
她顿了顿：“我不是要你原谅他所有的过去。但至少……给现在的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许兴文握紧手机，没有说话。
“而且，”裴珠泫继续说，“允儿姐姐是个很聪明的人。她选择想见爸爸，一定有她的理由。也许不只是为了‘见家长’，更是为了……帮你解开这个心结。”
挂断电话后，许兴文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
脑海里两个小人暂时休战了，但战场一片狼藉。
小人A（疲惫但坚定）：珠泫说得对。你不是为了父亲，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允儿，为了你们共同的未来。
小人b（声音变小，但依然固执）：可是……那些痛是真实的。就算他现在改变了，那些年我的孤独也是真实的。
小人A：没人否认那些痛的现实。但你要让那些痛定义你的一辈子吗？要让它影响你和允儿的未来吗？
许兴文闭上眼睛。他想起了林允儿的脸，她笑着说“我们在一起吧”时的表情，她在游乐场亲吻他时的眼神，她在他抽烟被发现后没有责备而是立协议时的温柔。
她是他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而如果他想和她共度余生，就不能永远把父亲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这不公平，不成熟，也不健康。
4
周一上班，许兴文明显不在状态。
查房时他差点走错病房，手术前准备时忘记带一份重要文件，连金俊完都看出了异常。
“你没事吧？”午休时，金俊完在餐厅找到他，“今天魂不守舍的。”
许兴文搅动着面前的汤，叹了口气：“允儿想见我父亲。”
金俊完挑眉：“所以？”
“所以我……”许兴文顿了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俊完在他对面坐下：“为什么不知道？见就见啊。你父亲又不会吃人。”
“不是这个问题。”许兴文放下勺子，“是我和他……关系很复杂。有很多过去的伤痛。”
金俊完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许兴文，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和林允儿在一起，是为了重复过去的痛苦，还是为了创造新的幸福？”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敲在许兴文心上。
“如果你是为了创造新的幸福，”金俊完继续说，“那就不能总盯着过去的伤口。我不是说你要忘记或原谅一切，而是……你要决定，什么对你现在的生活更重要。”
他难得语气温和：“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奇怪，毕竟我和翊纯的事也是靠你们推了一把。但正因为经历过，我才知道——有时候，我们需要别人推我们一把，才能跨过那些自己设下的障碍。”
许兴文看着他，突然笑了：“俊完哥，你变了。”
“别废话。”金俊完耳朵微红，“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许兴文深吸一口气，“我会安排。这个周末，带允儿回家吃饭。”
5
下班后，许兴文去了林允儿家。他站在门口，按门铃前先深呼吸了三次。
门开了，林允儿穿着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着，看到是他，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写论文吗？”
“论文可以明天写。”许兴文走进去，“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贝斯也跟着来了，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垫子趴下。
“允儿，”许兴文握住她的手，“关于你想见我父亲的事……我答应了。”
林允儿睁大眼睛：“真的？你……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是决定了。”许兴文诚实地说，“我心里还是有很多纠结，有很多伤疤没好。但我不想让那些过去，影响我们的未来。”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和你有一个完整的未来。而那个未来里，不能永远缺了我父亲的位置——即使我们的关系不会像正常父子那样亲密。”
林允儿眼眶红了：“兴文，你不用勉强……”
“不是勉强。”许兴文摇头，“是选择。我选择相信你，也选择给自己一个机会。也许这次见面会很尴尬，也许不会有理想的结果，但至少……我们尝试了。”
他顿了顿：“而且，你说得对。如果我们是认真的，你就应该认识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包括那些……和我有复杂关系的人。”
林允儿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为我尝试。”
许兴文回抱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这一刻，脑海里那两个小人终于和解了——不是谁战胜了谁，而是他们意识到，有些选择不是为了过去，而是为了未来。
小人A和小人b（并肩站着）：为了爱，值得一试。即使会痛，即使可能失望，但至少不会后悔。
许兴文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个周末的家庭聚餐不会轻松。他和父亲之间十几年的疏离和伤痛，不可能一顿饭就化解。
但他也知道，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
为了林允儿，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被困在过去的少年。
他要带着现在的幸福，回去面对过去的伤痛。
也许不会痊愈，但至少，不会再让那些伤痛，阻碍他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允儿啊，”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周末……陪我一起，好吗？”
“当然。”林允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窗外，夜幕降临。城市灯火渐次亮起，每一盏灯都在讲述一个故事——关于爱，关于原谅，关于勇气，关于选择向前。
而许兴文和林允儿的故事，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这一页里，有过去的阴影，也有未来的光亮。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决定，一起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