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窒息,无尽的黑暗。
沈墨的意识在破碎的痛苦与刺骨的寒意中沉浮。身体仿佛被万吨海水挤压,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左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耳边是模糊的、持续不断的金属扭曲的哀鸣和海水灌入的轰响。
她感觉自己在下沉,向着永恒的深渊坠落。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那冰冷的拥抱中强行拽离。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她,对抗着巨大的水压和吸力,向上,不断向上……
“咳——!”
猛地咳出呛入肺部的咸涩海水,沈墨剧烈地喘息着,意识被强烈的求生本能和身体的痛苦强行拉回现实。
眼前不再是潜艇冰冷的金属通道,而是一个相对宽敞、但依旧充满工业感的舱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机油和淡淡的海水腥味。她正躺在一张简易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保温毯,左肩的伤口已经被专业地包扎处理过,虽然依旧疼痛,但血已经止住。
陆寒琛就站在床边,浑身湿透,黑色的作战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精悍的线条。他脸上带着擦伤,嘴唇因失温和缺氧有些发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紧紧盯着她,见她醒来,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我们……逃出来了?”沈墨的声音沙哑干涩,喉咙火辣辣地疼。
“暂时。”陆寒琛言简意赅,递给她一个水袋,“喝点水。我们在那艘游艇的救生潜航器里。‘冥渊’号……大概率已经沉没在四千五百米下的海沟了。”
沈墨接过水袋,小口地喝着,冰冷的水流滋润了喉咙,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她回忆起最后的画面——爆炸,涌入的海水,陆寒琛拖着她钻进管道,以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感受到的潜航器引擎启动的震动。
“其他人呢?那些士兵?”她问。
“葬身鱼腹,或者与‘冥渊’同眠了。”陆寒琛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回声’……或者说他背后的理事会,比我想象的更决绝。为了灭口和掩盖痕迹,不惜牺牲一艘价值连城的高科技潜艇和上面的所有乘员。”
沈墨沉默。这种对生命的极端漠视,正是“涅墨西斯”这类组织的可怕之处。
“我们拿到了数据,”她猛地想起最关键的东西,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贴身的装备袋,发现东西都在,才松了口气,“那个坐标……”
“在这里。”陆寒琛拿起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经过特殊防水处理的存储器,正是沈墨之前备份数据的设备之一,“我检查过了,数据完整。那个坐标……指向的位置很特别。”
他走到潜航器简陋的控制台前,将存储器接入,调出了一幅电子海图。一个醒目的光点,在深邃的海洋背景上闪烁着,其位置……
“不在任何已知的航道上,也不靠近任何岛屿或海底山脉,”陆寒琛指着那个坐标,眉头紧锁,“它位于一片公认的、毫无经济和战略价值的深海平原中心,平均深度超过五千米。没有任何理由,在那里建立任何形式的基地或设施。”
一个隐藏在五千米深海下的、毫无缘由的坐标?这与那个“人工生命烙印”的线索结合起来,显得更加诡异和不合逻辑。
“除非……”沈墨凝视着那个光点,脑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那里存在的,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基地’。‘园丁’……如果他的目标和能力真的如你父亲推测的那样,超越常规……他会不会在那里,进行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培育’?”
深海,高压,黑暗,与世隔绝……这确实是进行某些极端秘密实验或隐藏某些惊人秘密的理想环境。
陆寒琛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很有可能。这个坐标,以及获取它的方式(生物扫描仪中的异常),都强烈暗示着‘园丁’与某种超越现有生物学范畴的技术有关。”
他顿了顿,看向沈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而且,‘回声’故意将这个线索给我们……是借刀杀人,想利用我们去探查那个地方?还是他认为,只有我们,才有可能解开‘园丁’的秘密?”
无论哪种可能,他们都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更深的旋涡中心。
“你的伤怎么样?”陆寒琛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左肩上。
“皮外伤,骨头没事,处理得很专业。”沈墨活动了一下手臂,确认道,“谢谢。”这声道谢,是为了他包扎伤口,更是为了他在潜艇危局中不顾一切将她拖出。
陆寒琛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去检查潜航器的动力和导航系统。“我们距离最近的秘密接应点还有六小时航程。你需要休息。”
沈墨确实感到极度的疲惫,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她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眼,试图整理纷乱的思绪。父亲是“先知”,母亲留下“守护者”,“涅墨西斯”内部倾轧,“园丁”的阴影,深海的神秘坐标……无数线索交织,却依旧看不清全貌。
她能感觉到陆寒琛在她不远处坐下,同样闭目养神,但呼吸平稳,显然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潜航器在自动导航下,于深海中无声前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在这片绝对寂静与黑暗包裹的狭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清晰的呼吸声,以及……某种在生死边缘共同挣扎后,难以言喻的、微妙的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沈墨在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陆寒琛极低地、近乎呓语般地说了一句:
“幸好……你没事。”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瞬间消散在引擎的低频嗡鸣中,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沈墨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但内心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微弱的热度,悄然融化了一丝裂痕。
当潜航器按照预定程序,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浮上某处荒僻海岸附近的海面,与接应的“盘古”中心特勤小队汇合时,沈墨已经恢复了大部分体力和冷静。
顾影亲自带队等候,看到沈墨肩上的伤和两人略显狼狈但眼神锐利的样子,松了口气的同时,神情也更加严肃。
“情况我们已经初步了解,”顾影没有废话,一边安排人员接手潜航器和后续掩护工作,一边快速说道,“‘冥渊’号失联的消息已经开始在某些特定渠道流传,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涅墨西斯’理事会内部恐怕要乱上一阵子了。”
他看向陆寒琛,语气正式而凝重:“陆先生,感谢你在此次行动中提供的协助和展现的合作诚意。关于你提出的合作条件,上级经过紧急评估,已原则性同意。具体细节,我们稍后详谈。”
陆寒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顾影又转向沈墨,递给她一个全新的、保密等级更高的通讯器:“‘零’,你的发现至关重要。那个深海坐标,总部技术部门已经开始进行最高优先级的多维度分析。但在此之前……”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和陆先生,都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隔离检查和情况汇报。尤其是你,‘零’,在确认绝对安全之前,暂停一切外勤任务。”
沈墨接过通讯器,没有反驳。她明白,从“冥渊”号那种地方出来,进行严格的隔离审查是标准程序。而且,她也需要时间,来彻底消化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以及……理清某些悄然变化的东西。
她和陆寒琛被分别带上不同的车辆,驶向不同的安全屋。
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沈墨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另一辆车旁的陆寒琛。
他也正好看向她。
隔着黎明的微熹和车窗,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前途未卜的凝重,以及一丝难以定义的、复杂的默契。
车辆启动,背道而驰。
新的线索已经埋下,更大的风暴,正在深海坐标的另一端,悄然酝酿。
而他们之间那根刚刚缠绕上的、脆弱的丝线,能否经受住下一轮更猛烈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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