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渊者”号拖着残破的躯壳,在愈发诡异的天象下,终于与“盘古”中心派出的、伪装成远洋科考船的支援舰队在预定坐标汇合。没有盛大的迎接,只有高效而沉默的接驳、转移和紧急作业。
重伤员和大部分船员被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医疗船和补给船上。雷毅船长坚持留了下来,他的手臂被打上石膏固定,眼神里的坚毅却未曾改变。“这船就像我的老伙计,我得看着它好起来,还得带着你们去下一个地方。”
陆寒琛和沈墨则被安排进了一艘经过特殊改装、兼具医疗和研究功能的高速指挥舰——“轩辕号”。这里拥有更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更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也是接下来行动的前沿指挥中心。
一进入“轩辕号”为她们准备的、拥有独立屏蔽层的休息舱,沈墨几乎立刻就瘫软下来。之前的苏醒和短暂交流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陆寒琛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医疗床上。
新一轮更精密的检查迅速展开。结果显示,沈墨的身体确实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修复,但大脑的活跃度依旧居高不下,并且对全球范围内那三个“热点”散发出的特殊“噪音”保持着一种持续的、低水平的共鸣状态。
“这像是一种……被动接收的天线状态。”随舰的神经学专家看着脑波图谱,眉头紧锁,“我们无法确定这种长期共鸣会对她的意识产生什么影响。可能是某种进化,也可能……是一种缓慢的侵蚀或同化。”
陆寒琛站在床边,看着沈墨即使在沉睡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在潜意识里依旧在与那些遥远的、充满恶意的信号抗争。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眉心,试图将那褶皱抚平。
他知道,她获得的能力是双刃剑,是窥探敌人动向的利器,也可能成为将她拖入深渊的锁链。
接下来的两天,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探渊者”号在工程团队的全力抢修下,核心结构和动力系统得以恢复,外部装甲也进行了应急加固,虽然无法回到巅峰状态,但足以支撑下一阶段的深海潜航。它被重新命名为“探渊者-改”,象征着它承载的使命已然不同。
陆寒琛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轩辕号”的指挥中心和信息处理室,与顾影以及后方专家团进行高频次的通讯会议,分析马里亚纳海沟“热点”的最新数据,制定潜入计划。那个区域的能量屏蔽极其强大,常规探测手段几乎无效,已知信息少得可怜,每一步都如同在雷区摸索。
他只有在固定的时间,才会返回休息舱,守在沈墨床边。
沈墨时睡时醒。清醒的时候,她会强迫自己进食,配合治疗,并尝试主动去控制和理解那种新的感知能力。她发现,当她集中精神时,可以稍微“过滤”掉那些混乱的背景噪音,更清晰地捕捉到来自马里亚纳海沟方向的信号——那是一种冰冷的、有序的、带着明显人工雕琢痕迹的波动,与“永恒花园”核心的感觉有些相似,但更加内敛和……古老。
她也尝试着,将自己感知到的模糊信息,用图纸和语言描述出来,为陆寒琛他们的计划提供尽可能多的参考。每一次这样的尝试,都会让她疲惫不堪,脸色苍白。
陆寒琛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无数次想让她停下,好好休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时间不等人,危机正在逼近,沈墨此刻的能力是他们手中为数不多的、能够穿透迷雾的钥匙。
这天夜里,沈墨从一段短暂却充斥着扭曲信号的浅眠中惊醒,冷汗涔涔。舱内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夜灯,陆寒琛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单手支着额头,似乎睡着了。他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下颌也冒出了些许胡茬,冷峻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却也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唇线抿直。
沈墨静静地看着他。这个男人,背负着家族的秘密,父亲的遗志,如今更要直面可能毁灭世界的危机。他看似冷酷强大,仿佛无所不能,可她知道,他也会累,也会怕,只是从不轻易示人。
她想起在“永恒花园”核心,他抱着她,那近乎破碎的恐惧和那句“我等你”。想起他这些天不眠不休地策划,却又总在固定时间回来,沉默地守在她身边。
一种混杂着心疼、感激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热流,在她心中涌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到他放在膝盖上的、紧握成拳的手。
陆寒琛几乎是立刻惊醒,眼中瞬间恢复清明和警惕,但在看到是她时,那锐利又迅速柔和下来。
“吵醒你了?”沈墨轻声问。
陆寒琛摇了摇头,反手将她的微凉的手握入掌心,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包裹着。“做噩梦了?”
“嗯。”沈墨没有否认,靠回枕头上,目光望向舱顶,“梦到那片海沟……下面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上面。”
陆寒琛握紧她的手:“怕吗?”
沈墨沉默了片刻,转过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只剩下坦诚与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
“怕。但更怕……来不及。”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地敲在陆寒琛的心上:
“怕来不及告诉你,在‘永恒花园’最后那一刻,我想的不是仇恨,不是任务,而是……后悔没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心。”
陆寒琛的呼吸骤然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涌起滔天巨浪。他看着她苍白却无比认真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情意。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狭小的空间里,温度似乎在悄然升高。
“我也一样。”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在她唇边响起,如同最郑重的誓言,“等这次回来,沈墨,我们之间,不再有契约,只有彼此。”
这不是询问,而是宣告。
沈墨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起头,用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药味和泪意的吻,封缄了他的誓言。
没有激烈的缠绵,只有劫后余生、奔赴未知前,两个孤独灵魂最纯粹的依靠与确认。
窗外,是深邃的、酝酿着更大风暴的太平洋。
而在这短暂的宁静里,他们交换了比任何契约都更牢固的承诺。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诡异的天幕,洒在“轩辕号”的甲板上时,“探渊者-改”已经做好了所有出发准备。
陆寒琛和沈墨并肩站在舰桥,两人都换上了全新的深海作战服,神情肃穆。经过最后的休整和治疗,沈墨的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与锐利,甚至因为昨夜那无声的告白,更添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顾影的影像出现在主屏幕上,背景是“盘古”中心忙碌的指挥大厅。
“‘零’,陆先生,‘深渊漫步’计划最终确认。祝你们……武运昌隆!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家!”
“收到。”陆寒琛沉声回应。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沈墨,沈墨对他微微颔首。
“‘探渊者-改’,出发!目标——马里亚纳海沟,挑战者深渊!”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修复一新的舰船缓缓驶离“轩辕号”的护卫圈,如同一位伤痕累累却意志不屈的勇士,再次义无反顾地,向着这颗星球上最深邃、最黑暗、此刻也最危险的海域,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