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宁州新天地20楼的灯光温暖。
蒋凡坤把最后几粒瓜子壳仔细地扫进垃圾袋,打了个结,递给正在窗前踱步的沈恪:恪神啊,你这来回走的步数,都快够绕小区一圈了。要不发挥一下余热,再去倒个垃圾?
沈恪接过袋子,目光还停留在窗外:不是担心,只是这个点该到了。
妹妹不是发消息说公交车故障在修吗?蒋凡坤晃了晃手机,要不我陪你去楼下等?
像盯梢。沈恪摇头,她大了,会不舒服。我在想,以后她要是再去东山,还是我开车接送吧。
蒋凡坤往沙发上一瘫,掰着手指数:宁州到东山,单程三小时,来回六小时。一天啥也别干了,就专程送心上人去见小情郎?沈医生这是什么无私奉献精神?
沈恪整理着垃圾袋的提手,语气温和:
确保她在路上安全舒适,是我的心意。至于她要去见谁...他抬眼,目光清明,那是她的人生。
蒋凡坤被这番冷静又温柔的话噎住,转了个话题:那你自己的事呢?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姑娘,什么工作忙要搬家的借口都用遍了,下次准备用什么理由?最近手术太多,没空心动
沈恪摸了一下摆在书桌上的猪八戒手办,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理由倒是有一个——我得先帮蒋医生解决终身大事。他语气诚恳,毕竟你比较急需。
沈恪!蒋凡坤抄起抱枕作势要砸,最后还是放下,揽住他肩膀,走走走,陪你去楼下吹风!顺便看看今晚的月亮圆不圆,能不能照亮咱妹妹回家的路。
沈恪和蒋凡坤刚走下LoFt二楼,就看到一楼休息区里,董屿白和沈梦梦正对着一张纸讨论着什么。
蒋凡坤立刻扬起笑容,活络气氛是他的强项:“哟,沈老板,小白弟弟!开小会呢?做什么重大战略决策?”
沈梦梦抬头,看见两人穿着介于居家和正式之间的衣服,沈恪手里还拎着个格格不入的垃圾袋,这组合有点诡异。
她笑着招手:“沈恪,蒋医生,来得正好!快,帮我们参谋一下头等大事——给工作室起个什么名字好?”
董屿白像是找到了救星,赶紧把手里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推过来。上面是几个手写的备选:
· “悬刃声工坊” (沈梦梦的笔名+业务)
· “梦梦声音工作室” (直接用人名)
· “白日梦声音工作室” (董屿白的“杰作”)
· “星河有声” (沈梦梦小说主角名“星河”的衍生)
· “回声剧场” (普通但听起来专业)
“现在我和梦梦是正式的合伙人了!”董屿白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沈梦梦,“梦梦说,可以考虑把我的名字也融进去。” 他特意强调了“合伙人”三个字,仿佛这是某种更亲密关系的认证。
沈梦梦没接这话茬,只是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沈恪手里那个“道具”垃圾袋,转身几步,精准地投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沈恪和蒋凡坤同时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蒋凡坤:得,憋了半天才找到的下楼借口,就这么被精准爆破。
沈恪:……也好。
蒋凡坤凑到董屿白身边,用他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小白,听哥一句劝,‘白日梦’这个,坚决不能要!”
这可是董屿白绞尽脑汁,把自己和沈梦梦名字完美结合的“得意之作”,他当下就不服了,但碍于蒋医生是他主治医师的情分,压着性子问:“哪里不好?我觉得……挺好的呀,又特别又点题。”
蒋凡坤脸上露出一个坏笑,压低声音:“你品,你细品!把‘白日梦’中间那个‘日’字,想象成一个动词……”
董屿白先是茫然,瞬间领悟,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连耳朵尖都透出粉色。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笔,用力在那个名字上划了好几道杠,恨不得把它从纸上抠掉。“划掉划掉!蒋医生你说得对!我们再想一个!”
这时,沈梦梦端着两杯温好的牛奶走过来,刚好看到董屿白面红耳赤划掉名字的一幕,好奇地问:“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神神秘秘的。”
沈恪将蒋凡坤的“恶行”和董屿白的窘迫尽收眼底。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蒋凡坤的后脑勺,像是管教调皮弟弟,随即神色自若地看向沈梦梦,语气温和地解围:
“蒋医生正在发挥他过生的‘主观能动性’,帮小白拓展汉语词汇的……想象边界。”
沈梦梦先是一愣,随即领悟了这委婉说辞背后的真实状况——肯定是蒋凡坤对“白日梦”这个词进行了某种“不正经”的解读。她目光掠过董屿白通红的脸颊和蒋凡坤那副“我什么也没干”的无辜表情,一个笑容在她唇角绽开。那笑容仿佛在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没有点破,没再追问,眼神里是“那你们没办法”,和被男性间幼稚互动逗乐了的愉悦。
沈恪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纸上,修长的手指在“悬刃声工坊”上轻轻点了点。
“悬刃,是你的笔名,辨识度高,但作为面向大众的声音工作室,气质稍微锋利了些。”他分析得冷静客观,随即抬眼看向沈梦梦,眼神温和,
“叫‘与梦同声’,怎么样?”
他声音沉稳,“既是‘和你沈梦梦一起做声音’,也寓意‘陪伴每一个有梦的人,用声音抵达’。”
这时,旁边的蒋凡坤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突然灵光一闪,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董屿白,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压低声音:
“诶!小白!‘与梦同声’……你听这‘与’字,跟你名字里的‘屿’是同音啊!这名字妙啊!”
董屿白原本还沉浸在“白日梦”被否的淡淡失落和沈恪给出的名字太好而产生的差距感里,闻言猛地抬起头。
他仔细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与(屿)梦同声”。
对啊!“与”和“屿”!
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郑重纳入其中的惊喜和暖流,瞬间冲散了他心头那点阴霾。他看向沈恪,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激动。
沈恪哥连起名字,都考虑得这么周全吗?
沈恪将董屿白这剧烈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一种默认的温和:
“嗯,一个好的名字,应该能连接起所有重要的部分。”
他这个回答,几乎是默认了蒋凡坤的发现,也肯定了董屿白在这个合伙事业中的重要性。
沈梦梦端着牛奶杯的手指,略略收紧了一下。
“‘与(屿)梦同声’……”
她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奇妙的重量。沈恪的周到与细致,她再熟悉不过——他总是能给出最妥帖的解决方案,连这样一个名字,都能如此巧妙地平衡各方的感受,尤其是……顾及到了小白。
这份妥帖让她安心,却也让她心底某个角落微微一涩。她太熟悉这种被妥善安置的感觉,熟悉到几乎成为一种惯性。
然而,就在她目光掠过董屿白那双因为被纳入其中而骤然亮起的眼睛时,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像夜风里突然窜起的小小火苗,在她心尖轻轻烫了一下。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沈恪的“周全”,是一种稳定的、近乎本能的给予;而眼前这个少年,他的喜怒哀乐,是如此直白而热烈地摊开在她面前。前者是她习惯依靠的港湾,后者却像一股不容忽视的新生力量,莽撞却又真诚地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天。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她心里悄然碰撞。她必须承认,“与梦同声”这个名字,无论是寓意还是这巧妙的谐音,都堪称完美。
她垂下眼睫,借喝牛奶的动作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也仿佛将那份突如其来的心慌一同压了下去。再抬眼时,她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带着些许距离感的温柔笑容,语气平静而专业:
“这个名字很好,寓意和读音都考虑得很周全,就用这个吧。”
她的认可清晰明确,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短暂的瞬间,内心的湖面曾泛起过怎样的涟漪。
董屿白得到了她的亲口确认,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立刻干劲十足地、端端正正地把“与梦同声工作室”几个字,写在了纸的最上方。
就在这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欢快地挤进了众人中间,带着室外微凉的空气和满满的活力:“我不在,你们在讨论什么大事呢?这么热闹!”
沈恪一回头,就看见林晚星站在他身后,脸颊因为小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星。
蒋凡坤立刻夸张地松了口气:“哎哟我的妹妹,你可算回来了!这下好了,不用陪你哥下楼去喝那穿堂西北风了!”
董屿白也立刻献宝似的把写着名字的纸递到林晚星眼前:“怼怼!快看,恪哥给工作室起的名字,‘与梦同声’!绝不绝?我跟你说,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这会儿都开始后悔当年没好好念书了!”
沈梦梦目光不经意扫过林晚星扬起的脖颈,一处若隐若现的、淡红色的痕迹。那痕迹很浅,在灯光下并不分明,却分明是吻痕。她顺手拿起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墨绿色丝巾,动作自然地围到林晚星脖子上,语气带着姐姐的关切:“下次这么晚回来,记得戴条围巾,秋深了,晚上的风硬得很,会冷。”
林晚星却觉得浑身还冒着热气,一把将丝巾摘了下来,笑嘻嘻地说:“没事儿梦梦姐,我一路小跑回来的,热着呢!”
她转向沈恪,脸上是毫无保留的、亮晶晶的崇拜,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语气,真诚又带着点小得意地夸奖道:
“哥,你这名字起得真厉害!听着不像在取名,倒像随手就给这间屋子点了魂儿,以后在这里做的每个梦,怕是都得带着声音的香气了!”
这句充满灵气和想象力的赞美,像一片轻柔的羽毛,精准地搔过沈恪的心尖,让他整颗心都仿佛舒展开来,眼底瞬间漾开难以抑制的温柔笑意。
然而,这笑意在林晚星摘下围巾的那一刹那,骤然凝固。
沈恪目光敏锐地捕捉那脖颈处处淡红色痕迹,却像一根烧红的针,带着灼人的温度,精准无比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闷痛。
他一直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也一直在用理智说服自己尊重她的选择。但想象与亲眼所见,终究是两回事。那小小的印记,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具象化了某种他一直在回避的事实。
原来,想象与亲眼所见之间,隔着一道名为“自欺”的墙,而此刻,墙塌了。
沈恪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方才因她夸奖而升起的暖意,瞬间被冰水浇透。
站在他侧后方的蒋凡坤,将沈恪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痛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立刻上前一步,状似随意地拍了拍沈恪的肩膀,语气轻松地打岔:
“恪神,行了啊,名也起完了,妹妹也回来了。你明天两台手术呢,都是精细活儿,得养足精神,赶紧洗洗睡吧!”
沈恪被他一拍,猛地回过神。他极快地垂下眼睫,再抬眼时,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沙哑。他顺着蒋凡坤的话,温和地对林晚星说:
“嗯。晚晚,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上楼休息,明天一早还有课。”
林晚星正低头欣赏着纸上“与梦同声”那几个字,闻言疑惑地抬起头,眨了眨眼:
“课?明天不是周日吗?”
她这句无心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让周围安静了一瞬。
沈恪看着她全然懵懂、毫无所觉的表情,心里那根刺,仿佛又被往深处推了几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众人微微颔首,便转身准备上楼。
蒋凡坤立刻跟上,手臂亲昵地搭上沈恪的肩膀。他一边搂着沈恪往楼梯走,一边故意提高了音量,那声音足够清晰地传回一楼休息区:
“对呀,恪神!手术做魔怔了吧?明天周日!正好,心脏中心王主任给你介绍的那位白富美,不是约了周日下午见面吗?怎么样,哥们儿我陪你一起去呗?保证帮你好好把关!”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准投下的石子,目的明确地砸向楼下那个还懵然不觉的姑娘。
成年人的试探,总是披着玩笑的外衣,期待着对方能听懂,却又害怕对方真的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