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和董屿白先一步回到了新天地二十楼的LoFt。等沈恪停好车,和依旧像霜打茄子般蔫头耷脑的蒋凡坤上来时,就看见那两个小的正瘫在休息区的懒人沙发里,有说有笑得复盘今晚的“相亲惊魂夜”。
沈恪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不着痕迹地落在林晚星身上,见她精神尚可,只是眉眼间带着点玩闹后的倦意,便放下心来。他转而看向打开手机准备玩游戏的董屿白,语气温和地叮嘱,像寻常兄长关心弟弟:
“小白,晚上回来的时候,看你车开得有点急。”他声音平稳,不带丝毫说教意味,“宁州夜里拉货的卡车多,视线不好,下次还是开慢点,安全第一。”
董屿白闻言,立刻放下手机,笑嘻嘻地保证:“恪神放心!我车技稳如老狗!保证把怼怼平平安安送回来!”
林晚星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认同。
蒋凡坤则一言不发,把自己像一袋失去梦想的土豆一样扔进旁边的单人沙发,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周身笼罩着浓郁的“丧”气,与平日里那个上蹿下跳的蒋医生判若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沉寂。林晚星看了看蒋凡坤,又看了看沈恪,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吸了口气,开口时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哥,蒋老师,”她顿了顿,伸出手腕,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细长的旧疤痕,“我……我想把手上这个疤痕去掉。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话题让空气凝滞了一瞬。
蒋凡坤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那点私人情绪迅速被专业态度取代:“来,妹妹,我拍个照,发给我们医院皮肤科的刘主任看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拿出手机,调整着角度。
林晚星却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有些顾虑地问:“如果……在咱们附院做手术或者治疗,以后……我的同学们,能查到病历吗?”她担心的,是作为医学生,自己的隐私。
沈恪看着她,眼神温和而坦诚,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能。病历系统是联网的,有权限就能查到。”
林晚星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和犹豫:“啊……这样啊。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求助似的看向沈恪。
沈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蒋凡坤,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询问和默契。
蒋凡坤接收到信号,脑子飞速运转,眼睛猛地一亮,像是突然接通了电路:“诶!咱同学里不是有个……”他卡壳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搜索名字。
沈恪几乎与他同时想到了,脱口而出:“战秋阳?”
“对!就是他!战秋阳!”蒋凡坤一拍大腿,彻底来了精神,“那小子现在可了不得!在‘雅妍医疗美容医院’干得风生水起,听说已经是合伙人了!那医院是正经的高端私立,资质设备都没得说,关键是绝对保护隐私!”他语气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夸张,“听说现在好多明星、名媛都指名找他做项目,想约他亲自动手,难着呢!”
沈恪闻言,已经拿出了手机,一边翻找通讯录一边说:“我好像存过他电话。”
蒋凡坤看了眼墙上指向十一点的挂钟,提醒道:“恪神,这都快十一点了,要不……明天白天再打?”
沈恪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找到了号码,一边按下拨号键,一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
“这是妹妹的大事,等不了一点。”
他拿着正在接通的手机,走向相对安静的阳台,转身前对林晚星和董屿白温和地摆摆手:
“晚晚,小白,你们俩先去洗漱休息。这件事,交给我。”
看着他站在阳台玻璃门外的挺拔背影,听着电话接通后他沉稳清晰的“秋阳,是我,沈恪”的开场,林晚星心里那块关于疤痕和隐私的大石头,仿佛瞬间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
雅妍医疗美容医院,在宁州乃至全国的名流圈和追求极致品质的人群中,都是一个带着光环的名字。
它并非徒有其表,其核心医疗团队由多位从知名三甲医院挖来的资深专家组成,设备与国际最前沿技术保持同步,环境堪比五星级艺术酒店。
当然,与之匹配的是令人咋舌的价格,堪称“美丽领域的爱马仕”。而其中,首席专家暨合伙人战秋阳医生的亲自操刀,更是一号难求,预约排队已到半年之后,堪称雅妍皇冠上最璀璨也最难触及的明珠。
又一个周末,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雅妍医疗”静谧奢华的一楼接待大厅。
这里全然没有医院的冰冷感,反倒似一座极简主义美术馆。空气中弥漫着清冽淡雅的白茶香薰,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抽象艺术吊灯洒下的柔和光晕。身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高级制服的医疗顾问,面带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举止优雅从容。
沈恪、蒋凡坤和林晚星坐在等候区的天鹅绒沙发上,手边是顾问刚刚送上的、装着依云矿泉水和单独柠檬片的水晶杯。
蒋凡坤闲不住,拿起一旁精致的烫金价目手册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串串复杂的英文专业名词,后面跟着的数字让他下意识地数了数位数,随即倒抽一口冷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默默合上册子,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对沈恪低声感叹:
“恪神……看了这里的价目表,我感觉我过去几年在手术台上熬的夜、站的台……都像是社会主义无私奉献。恪神,你这就给我开胸做个心脏搭桥吧——被这价格吓的。”他夸张得捂着胸口,“在这里干一年,能顶我在附院干十年吧?”
沈恪没理会他的搞怪,他的注意力始终在身边的小姑娘身上。林晚星今天格外安静,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有些放空。
“晚晚,”沈恪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真的想好了吗?”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神色,“是不是有点紧张?”
林晚星回过神,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小声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哥,这里……这么安静,消毒水味道也好好闻,一点都不像医院。以前在云港住院时,最怕的就是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一闻到就心慌。这里的味道……让人安心。”
“这些疤痕,以前认为无所谓,现在……觉得它像个句号,一直挂在那里,提醒着一段早该翻篇的……事故。我想亲手给把这个句号擦掉。所以……有一点点紧张。”
她的话语里,带着对记忆中那些充斥着刺鼻消毒水和冰冷器械的医院的疏离与怯意。沈恪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情绪,心中了然,那份心疼又深了一分。
就在这时,内侧的电梯门“叮”一声轻响,一道挺拔出众的身影在几位医护人员的簇拥下,步履生风地走了出来。原本安静的大厅,所有工作人员的姿态都瞬间变得更加恭敬。
那位引领他们的医疗顾问立刻起身,微笑着低声通报:
“三位,战院长马上结束这台手术,很快就过来。他特意叮嘱,请几位稍坐片刻,他亲自过来沟通方案。”
“战……院长?”蒋凡坤眨了眨眼,小声对沈恪嘀咕,“好家伙,当年一起帮手术室领盒饭的兄弟,如今都是‘院长’级别了,这差距……”
沈恪微微颔首,对助理道了声“谢谢”。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星身上,看到她因为那句“亲自过来”而微微绷紧的脊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温度正好的花茶,轻轻推到她的手边。
没等多久,一位身着合体白大褂、个子不高、身材略显圆润,带着些学术型小肚腩,发际线也颇有“聪明绝顶”趋势的中年男士,步履带风地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和煦又真诚的笑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沈恪。
“恪神!凡坤!” 他老远就伸出手,声音洪亮,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显而易见的熟稔,“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来人正是战秋阳,雅妍的副院长兼技术合伙人。他快步上前,先是用力和蒋凡坤握了握手,随即双手紧紧握住沈恪的手,姿态里带着远超普通老同学的恭敬:
“接到你电话,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就是手术排得太满,让你们久等,实在是过意不去。”
沈恪微笑着回握,态度温和:“是我们打扰你才对。”
“这叫什么话!”战秋阳连连摆手,语气诚恳,“当年要不是恪神你提携,哪有我战秋阳的今天?咱们所……哦不,这雅妍当初最想招的可是你!”
他转向一旁有些好奇的林晚星和董屿白,像是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往事,语气带着追忆和叹服:
“你们是不知道,当年应聘考核,有一项是在猪皮上做精细缝合。好家伙,别人缝完那叫一个蜈蚣爬,咱们恪神缝完的——”他双手比划着,眼神发亮,“那猪皮就跟没挨过刀一样!皮纹对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评委拿着放大镜都挑不出毛病!绝对的满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沈恪说:“要不是你后来决定去德国深造,这位置哪轮得到我?你临行前向院里极力推荐我,这份情,我战秋阳一直记着呢。”
这番往事让蒋凡坤与有荣焉,他用手肘碰了碰沈恪,得意地挑眉,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我就说你是隐藏大佬。
战秋阳越说越激动,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前胸布满复杂图腾纹身的男性,脸部已做遮挡,胸口正中有一道刚刚缝合完毕的切口。
“瞧瞧!瞧瞧这活儿!”他指着照片,语气如同展示一件艺术品,“这是恪神前不久做的一台心脏外科开胸手术,术后即刻缝合的效果。看见没?这纹身的线条、色块,完美对接,就跟没断开过一样!不说谁能看出来这胸口刚被打开过?”
他又熟练地划到下一张,是同一患者三个月后的复诊照片。“再看这张,三个月,几乎无痕!纹身清晰如初!这在整形外科界也是顶级的审美和手艺!”
他收起手机,看向沈恪,眼神热切又带着点无奈:“所以说,恪神,就您这手上功夫,堪称‘人间缝合术天花板’了。妹妹这点小疤痕,您亲自操刀,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效果绝对比我们这儿任何一个医生做得都完美!”
他大手一挥,极为爽快:“妹妹的手术,费用全免!材料都用最好的!就当是请恪神您给我们雅妍做个活广告,这案例往那一放,比什么宣传都管用!”
林晚星在一旁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她知道沈恪厉害,但没想到他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也被奉为“神”。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瞬间充斥胸腔,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看向沈恪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小星星。
蒋凡坤更是乐开了花,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他搂住沈恪的肩膀,与战秋阳一唱一和:“老战,有眼光!咱们恪神这双手,那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平时给我们心外撑场面,偶尔下凡整顿一下你们整形圈,没问题!”
沈恪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对战秋阳的盛赞和蒋凡坤的嘚瑟,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谦和:
“秋阳,你太夸张了。心脏手术的缝合要求与美容整形不同,各有侧重。”他看向林晚星,目光柔和而坚定,“晚晚的事,我不能有丝毫冒险。在你这儿,有最好的设备和环境,由你这样的专家来操作,我才最放心。”
他没有接受免费的建议,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该付的费用必须付。至于我这点粗浅手艺,能帮上朋友的忙,就足够了。”
战秋阳请林晚星到诊室。
他戴上专业的放大镜,在专用的灯光下,仔细检查了她手腕和手臂上那些淡白色、淡红色的痕迹。用手指轻轻触摸疤痕组织,测试其弹性和粘连度,他看得非常认真,末了,语气温和而客观:
“嗯,基底还算柔软,没有明显挛缩,这时好消息。”
“林小姐,从我们专业角度看,这些疤痕其实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颜色很淡,平整度也可以。但我非常理解女孩子追求完美的心情。哪怕只是一点点痕迹,心里也总会有个疙瘩。”
他伸出两根手指,清晰地给出选项:
“所以,目前有两个方案。一是保守治疗,用一些顶级的祛疤药膏,长期坚持,可能会有一定改善,但实话实说,期望值不宜拉得太满。”
“二是手术结合药物、激光辅助。我们会采用w成形术配合皮下减张缝合,将原有的疤痕组织松解、重塑,最大限度避免直线疤痕的挛缩。术后立刻开始硅酮贴片和脉冲染料激光治疗,把增生风险降到最低。理想情况下,恢复好到社交距离几乎看不见。但是,”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我必须告知风险,任何手术都有不确定性,存在大约20%的几率,可能会产生新的、甚至更明显的增生性瘢痕,影响美观。”
他的话音刚落,林晚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清澈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选手术。”
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腕,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
“就算真的有新的疤痕,那也不是原来那个了。旧的‘句号’被擦掉了,哪怕换个新的标记,我也认。”
这番干脆利落,让战秋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他笑着看向沈恪:“不愧是恪神的妹妹,有魄力!是爽快人!那咱们准备一下,稍后就……”
“等等!”蒋凡坤抢先打断了战秋阳的话,他皱着眉头,脸上是医生惯有的谨慎,“妹妹,你别冲动!20%不是小概率了!四舍五入等于五分之一!为了那点几乎看不出来的旧疤,去冒可能换个更明显的新疤的风险,这不值当啊!要我说,咱就用药膏,安全第一!”
沈恪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晚星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看到了她的坚定,也看到了那坚定底下可能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他沉吟片刻,声音比蒋凡坤温和得多,却带着更深沉的关切:
“晚晚,”他轻声问,像怕惊碎她的勇气,“那20%的可能,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哥哥是担心,万一……结果不理想,新的痕迹会让你更不开心。我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的担忧并非不信任,而是源于极致的呵护——他怕她受到任何一点可能的、哪怕是微小的二次伤害。
沈恪看着林晚星那双写满决绝的眼睛,想起她十四岁时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太清楚这道疤痕对她意味着什么,也正因为清楚,才更怕任何一点闪失会让她再次受伤。
林晚星迎上沈恪的目光,那里面有担忧,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尊重。她摇了摇头,笑容明亮而坦然:
“哥,蒋老师,我真的想好了。与其留着这个代表过去的‘到此一游’,我宁愿赌一个代表重新开始的‘冒险笔记’。就算赌输了,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承担得起。”
她的话语里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让沈恪和蒋凡坤都为之动容。
战秋阳适时地拍板,语气带着鼓舞:“好!要的就是这份心态!那咱们就按计划准备,我亲自给你做,一定尽全力,把风险降到最低,把效果提到最高!”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腕间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几道陪伴她多年的疤痕,也许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见了。林晚星把手机递给沈恪,伸出双手,留下瘢痕最后的影像。
随后她取回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划,找到王鸿飞的对话框,编辑消息发送:“鸿飞哥,我还是决定和这些疤痕说拜拜了。祝我好运吧,爱你!”想了想,又补充发送了医院地址,并附上一句:“正规医院,放心吧!”收起手机时,指尖带着一丝轻快的暖意,她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对不喜欢的过去郑重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