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宁医附院家属楼的三楼窗口却透出格外温暖的光。林晚星拎着大包小包的火锅食材，袋子勒得手指发红，心里却雀跃着。
她刚走到门口，正准备按门铃，就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一个晴朗又带点耍赖的男声：“……你就收留我吧，我保证不打扰你的生活！睡沙发就行”
接着是沈恪那辨识度极高的、略显清冷的嗓音，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喂！沈恪！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林晚星听见里面的动静，忍不住弯起嘴角，这才按响了门铃。
门铃只响了一下，门就开了。
沈恪穿着柔软的米色休闲装，站在门内。
这是一套约六十平米的老式家属房，客厅不大，陈设着略显过时的木质家具，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透着一种简洁利落的温馨。客厅不大，窗户正对着宁医大的操场，视野开阔。秋夜的微风拂过，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在灯光映照下，投下摇曳、斑驳的影子，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暖光从他身后漫出来，柔和了他平日略显清冷的轮廓。他看到她，眼神自然地亮了一下，像夜星落入静湖。
“来了？”他声音温和，伸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所有重物，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带来一丝微暖的触感。
他身后，一个穿着浅蓝色卫衣、身形挺拔的男人也好奇地探过头，脸上还带着刚才“谈判”未果的残余表情，在看到林晚星的瞬间，立刻切换成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哥！欢迎回国！”林晚星弯起眼睛，灵活地钻进屋，发现居然有一双可爱的浅紫色拖鞋，大小合适，心里微微一暖，换上了。
“可惜啦，鸿飞哥去东山工作了，梦梦姐和董屿白互相放鸽子，最后就剩我来给你暖房了。”
沈恪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一笑：“人少清静。”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一间卧室的门敞开着，能瞥见里面靠墙立着的哑铃和拉力器；另一间则被改成了书房，靠墙的书架上塞满了厚重的医学典籍。最后不由自主落回窗外，看着那棵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默的梧桐。
“人少好啊！我这么好的厨艺可不能外传!”那个蓝卫衣男人已经动作利落地回到了厨房的果盘前，刀工娴熟，口哨声轻快响起来。
“凡坤。”沈恪唤了一声，算是正式介绍的开始。
男人闻声回头，露出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笑容灿烂：“哟，这一定就是晚星妹妹吧？总听恪神念叨，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他放下水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走过来。
沈恪为双方介绍：“晚星，这是我发小，蒋凡坤，宁医附院心内科顶梁柱，以后说不定真是你老师。” 接着转向蒋凡坤，语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珍视，“这是林晚星，我妹妹，今年刚考上宁医临床。”
“蒋老师好！”林晚星乖巧地问好。
“别别别，叫蒋哥就行！在恪神这儿，没那么多规矩。”蒋凡坤笑容爽朗，引着他们走向已经摆好餐具的餐桌，嘴里还不忘小小声跟沈恪嘀咕：“你看，多个人多热闹，收留我绝对是你最明智的决定……”
火锅很快沸腾起来，香气四溢。蒋凡坤是个绝佳的气氛担当，他一边涮着肉，一边对沈恪说：“恪神，说真的，强烈建议来我们宁医附院！心内心外合并成心脏中心，正是需要你这种大牛的时候。咱们兄弟联手，肯定所向披靡！” 他的语气热切，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并肩作战的期待，仿佛沈恪的到来是早已规划好的一部分。
林晚星托着腮，羡慕地说：“真好呀，你们感情这么铁，可以一直在一起工作。”
蒋凡坤被这话说得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那当然！我们当年可是‘三剑客’……”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失言，下意识地看向沈恪。
沈恪的眼神微微沉了一下，递过去一个不易察觉的警示目光。林晚星好奇地睁大眼睛：“三剑客？还有一位是谁呀？”
蒋凡坤连忙打哈哈，用公筷给林晚星夹了一颗牛肉丸掩饰尴尬：“啊哈哈，另一个哥们儿，去外地发展了，机会难得，机会难得！以后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他迅速转移话题，眼睛发亮地对沈恪说，“哎，重点！恪神，根据我们医院最新的人才引进政策，以你的资历，入职安家费这个数起！”他比了个手势，“五十万！够你在这宁州舒舒服服安家了！”
沈恪默默将烫好的、林晚星最喜欢的黄喉夹到她碗里，才不紧不慢地回应：“省人民医院也发出了邀请，心脏专科实力更强， 听说学术氛围夜更好，这是目前我的首选。” 他垂眸看着翻滚的汤底，真实的想法隐没在心底——若去了省人民医院，便避开了与她在校园里可能的师生尴尬，那份悄然滋长的心思也能藏得更稳妥些。
他的目光也无意识略过窗外那棵梧桐，那棵树于他，是更沉重、更复杂的象征，关联着一段他不愿触碰的父辈往事。此刻它与屋内她的身影重叠，让他的选择更添了一份宿命般的纠葛。
“别啊！”蒋凡坤立刻反对，“省医哪有我们这儿平台好？再说了，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在这边孤军奋战吗？” 这话带点玩笑，却又透着几分真实的依赖。接着，他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吐槽被父母催婚的血泪史，如何与相亲对象斗智斗勇，如何躲进医院值班室避难，逗得林晚星笑个不停。
笑闹间，林晚星想起带来的礼物，赶紧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袋，递给沈恪：“哥，给你的回国礼物！”
这正是之前王鸿飞塞进行李、把林晚星“cpU干烧了”的那件“朕已阅”t恤，她已洗净并细心喷上了他喜欢的雪松调淡香。
沈恪接过，打开看到那件t恤，眼底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谢谢，我很喜欢。”他拿着t恤起身，“我去换上。”
在林晚星看来，沈恪比王鸿飞高大挺拔，这件t恤注定不会太合身。
当他从卧室走出来时，客厅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
沈恪下身换了条合身的深色牛仔裤，上身正是那件“朕已阅”的t恤。衣服果然有些小了，妥帖地包裹着他锻炼得极好的上身，清晰地勾勒出宽厚胸膛和紧实手臂的流畅线条，介于随性慵懒与蓄势待发之间，是一种不自知的、极具冲击力的性感。
蒋凡坤看惯了西装革履、清冷自持的“恪神”，此刻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脱口而出：“我靠……老沈你……”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莫名其妙有点热。
林晚星也眼前一亮，真心赞叹：“哥，你穿这个比……呃，比我想象中好看多了！特别帅！”确实比王鸿飞那清瘦身材撑起来有味道多了！
沈恪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温和调侃：“是衣服不错，还是我身材管理到位？”
“当然是……”林晚星话没说完，好奇和欣赏驱使着她，已经笑嘻嘻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沈恪的手臂肌肉，“哇，硬的！哥你平时练得可以啊！”
几乎同时，另一只手也“鬼鬼祟祟”地探了过来——蒋凡坤像是被某种磁场吸引，也忍不住想确认一下那紧实的手感，目标却是沈恪的胸膛。
沈恪反应极快，手腕一抬，精准地格开了蒋凡坤“图谋不轨”的手，挑眉看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蒋凡坤，你的手，规矩点。”
随即，他转向还在自己手臂上戳来戳去的林晚星，无奈地纵容道：“至于你……”他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带着拿她没办法的宠溺，“……摸一下可以了，再戳要收费了。”
这区别对待引得蒋凡坤大声“抗议”：“沈恪，你双标！凭什么晚星妹妹就能摸？！”
沈恪已经从容地在餐桌旁重新坐下，拿起筷子，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她是我妹。你是什么？”
蒋凡坤被噎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是你未来可能的优质室友兼金牌保姆！”
这个小插曲让气氛更加轻松热络。笑闹间，蒋凡坤旧事重提，再次正式提出“同居”申请……
“所以，老沈，看在我为你的事业前途操碎了心的份上，收留我吧！我就睡沙发！理由极其充分：第一，离医院近，我24小时on call，翻个墙就到，为病人争取黄金抢救时间；第二，我可以帮你打扫卫生、做饭，绝对优质室友！”他摆出一副“你赶我我也不走”的无赖表情。
沈恪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瞥他一眼：“理由驳回。医院有值班宿舍。”
“那能一样吗？”蒋凡坤理直气壮，“宿舍冷冰冰的，你这儿有家的味道！还有咱们晚星妹妹常来串门，多热闹！我这是为你的心理健康着想！”
林晚星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觉得这小小的公寓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烟火气。沈恪虽然嘴上拒绝，但神情间并无真正的不耐，反而有种对老友的纵容。她低头吃着碗里沈恪不断添满的食物，心里暖洋洋的。
就在这温馨惬意的时刻，林晚星放在桌上的手机轻柔地响起。当她瞥见屏幕上 “舅舅” 两个字时，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寒风吹过的火苗，猛地摇曳了一下，几乎熄灭。
沈恪的目光立刻无声地投向她，带着探询。
“……我接个电话。”林晚星的声音低不可闻，抓起手机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阳台，拉上了玻璃门，将满室的暖意与喧嚣隔绝在外。
阳台外，秋夜的凉意瞬间包裹了她。她做了个深呼吸，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舅舅，晚上好。”
“星星，”舅舅方建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像覆盖在深渊上的一层薄雪，平静之下藏着彻骨的寒。“环境听着有点吵，在外面吃饭？”
“嗯，在…朋友家。”林晚星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好，年轻人多交际是好事。”方建设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赞许，但接下来的话，却像钝刀子割肉，缓慢而精准，“你不去美国这个决定，舅舅尊重你。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只是……”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这短暂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心慌。
“这个决定做得，有些欠考虑了。”他的用词极其克制，没有“草率”，没有“冲动”，只是“欠考虑”，却更显分量，“为了你这件事，我和Eason之间，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他为你投入了不少，不仅是钱，更重要的是人脉和信誉。你突然不去，他在那边，会很被动。”
他话锋微微一顿，语气依旧平和，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凌，看似透明，却能轻易划开血肉：“星星，在Eason那个圈子里，家族信誉看得比很多东西都重要。这次的事情，难免会让你哥哥在Esason那里的信任度，受到影响。你也知道，你哥哥在金融圈，在Eason手底下打工，考得就是人脉、信誉和Eason的信任。这种影响，对他未来的发展和机会的影响，可能不是短期内能弥补的。”
林晚星的指尖开始冰凉，连呼吸都窒住了。她不仅挥霍了金钱，还可能毁掉了哥哥在关键人物心中的信誉和前程？
“你妈妈生前留给你的那笔钱，”舅舅继续用平稳的、叙述事实的语气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知道的，不多，是你哥哥旭阳省吃俭用，替你保管了这么多年。这次为了你出去，他已经全部垫付进去了，一分不剩。”
“一分不剩”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林晚星的心里。她仿佛能看见哥哥在异国他乡辛苦工作的身影，看见那笔象征着母亲最后念想的、微薄却珍贵的钱，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化为乌有。愧疚感不是缓缓涌入，而是像一场无声地海啸，让她的心墙轰然坍塌，瞬间淹没了所有呼吸。
“当然，钱的问题，你不需要有太大压力。”舅舅的语气甚至透出一点宽慰，而这宽慰此刻听起来无比残忍，“旭阳已经表了态，所有已经产生的费用，包括Eason那边的损失，他会独立承担，慢慢还清。他是你哥哥，这是他的责任。”
“责任”。这个词像一座山，轰然压在了林晚星的胸口。她不仅挥霍了母亲的爱和哥哥的积蓄，还可能动摇了哥哥安身立命的基石，并将一份沉重的“责任”强加给了本已不易的哥哥。她所谓的追求自由和新的开始，代价却是至亲之人的前途和负重前行。
舅舅没有一句重话，没有一声叹息，只是用最平静无波的声音，将她冲动决定的后果一一摊开在她面前：与助力者交恶，耗尽家底，动摇家族信誉，耗尽家底，拖累兄长。人情、前程、钱财、亲情，全面溃败。
一种彻骨的冰凉和后悔瞬间席卷了她，比阳台外的夜风更冷。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方建设适时地收住了话头，语气恢复成寻常的关怀，“你先好好吃饭，别影响心情。注意身体，有空给舅舅打电话。”
电话挂断了。忙音像是最终判决的余响。林晚星僵立在阳台上，屋内的灯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瞬间空洞冰冷的内心。
火锅的香气依旧隐约可闻，但那曾让她感到无比温暖和安心的世界，此刻已遥远得如同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