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林晚星打了个舒适型滴滴专车,一路从宁州晃到了东山县。车子停在厂区外略显陈旧的路边,她利落地开门下车。
一身浅蓝色牛仔套装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马尾辫扎得干脆利落,扣在头上的白色棒球帽压住了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像个来探亲的年轻家属,带着与老厂区格格不入的朝气。
唯一与这身干练打扮不太协调的,是她脚边那两个硕大无比的拉杆箱。她费劲地拖着它们,轮子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早已等在路口的王鸿飞赶紧迎上来,接过箱子,手猛地往下一沉。“嚯!”他惊讶地看了林晚星一眼,“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少废话,快搬!”林晚星甩了甩勒得发红的手,语气却带着雀跃。
王鸿飞认命地深吸一口气,像头老黄牛一样,吭哧吭哧地分两趟,才把这两个死沉死沉的箱子弄上了他位于四楼的宿舍。狭窄的楼梯拐角处,箱子磕磕碰碰,引得走廊里有人探头张望。
等终于把箱子拖进他那间不大的单人宿舍,王鸿飞已经有点喘了。他靠在门框上,看着林晚星兴致勃勃地打开箱子。
然后,他愣住了。
第一个箱子展开,里面根本不是他想象的糕点或零食。赫然是一台小型咖啡机、几包未开封的咖啡豆、两双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限量版运动鞋、名牌男士皮鞋、一个质感极佳的商务皮包、一副名牌羽毛球拍和几桶羽毛球,还有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男士护肤品。
第二个箱子更是重量级,里面是各种进口零食,而压在最下面的,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表盒。王鸿飞下意识地打开,里面是一块设计简约大气的男士商务腕表,那低调的奢华感,让他判断这玩意儿至少值三四万。
空气安静了几秒。
王鸿飞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林晚星,喉结动了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林晚星同学……你这是把商场搬来了?打算……包养我?”
林晚星正蹲在地上整理那些咖啡豆,闻言头也没抬,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想得美!以后就要过勒紧裤腰带的日子啦。那100万,我全给EASoN打过去还债了。”她拍了拍手站起来,环顾了一下这间比宁州群租房大不了多少的宿舍,耸耸肩,“剩下那点儿钱,就买了这些。这回黎曼要是晚发我一天工资,我估计就得饿肚子了。”
真心想对一个人好时,是不会计算代价的。
……转念一想,好像也饿不着,大不了去沈恪哥那儿蹭饭,总能混个肚儿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小王老师听了准得炸毛。
王鸿飞看着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个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小姐,竟然为了他,几乎倾其所有,用这样一种笨拙又热烈的方式,来支持他,武装他。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股汹涌的情绪,林晚星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环境上。
她这才有空仔细打量王鸿飞的“新家”。单人间,不过十几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就挤得满满当当。她带来的那个咖啡机,在桌上显得格外突兀,几乎找不到合适的安身之处。
“呃……咖啡机好像……是有点占地方哈。”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更别提屋外的环境了。宿舍没有独立卫生间,公共厕所在走廊东西两头,不管刮什么风,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描述的腥臊气味总能顽强地弥漫在整个走廊。狭窄的过道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甚至还有人支着小小的电炉子和炒锅,油烟味隐约可闻。
看着这一切,林晚星心里蓦地一酸。这条件,比她大学的宿舍还要差不少。她难以想象王鸿飞搬到这里,是怎么适应的。
然而,这股心酸在她转头看到王鸿飞时,瞬间就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覆盖了。
只见王鸿飞已经默不作声地把他早就准备好的、她爱吃的水果和零食堆满了书桌一角。
他正低头认真地给她剥着一个橘子,上午的阳光透过不算干净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角,都带着弯弯的、无比温柔的弧度,就那么专注地看着她。
仿佛这里不是简陋的工厂宿舍,而是什么精心布置的暖居。
环境的粗粝,与眼前人带来的极致安心和心底抑制不住的兴奋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林晚星忽然觉得,有王鸿飞在的地方,再破旧,也像是有了光。
逼仄的宿舍里,唯一能坐人的地方,就是那张吱呀作响的简陋木板床。两人并肩挤坐在床边,肩膀挨着肩膀,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
王鸿飞难得地兴奋,话也多了起来。他侧着身,眼睛亮晶晶的,向林晚星讲述着他与董屿默那次惊心动魄的会面。如何孤注一掷地拦车,如何在车里完成那场关乎未来的汇报,以及董屿默最后给出的、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晚星,你知道吗?他信我。”王鸿飞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认可的激动,还有一种找到同类的释然,“三个月,他给了我三个月时间。”
在这世上,只有林晚星知道他全部的秘密,包括他那不能言说的身世。所以在她面前,王鸿飞可以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踏实又珍贵。
他微微蹙眉,语气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困惑的坦诚:“说起来有点奇怪。按常理,我似乎应该嫉妒董屿默。他拥有母亲全部的爱和关注,他高高在上,而我……”他环顾了一下这间陋室,苦笑了一下,“而我在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一点嫉妒的感觉都没有。我甚至……会更在意屿白一些,但对董屿默,反而觉得他很……投缘。”
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他的语气,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他说话时的表情……都让我觉得很舒服,很踏实。你说,这是不是很没道理?”
林晚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她想到自己的哥哥,能理解这种复杂又微妙的情感,源于血脉深处无形的牵引。血缘是一条沉默的河流,即使互不相识,也会在灵魂深处引起同频的潮汐。
说到兴头上,王鸿飞干脆拿过床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他熬夜做的方案,指给林晚星看:“你看,这是我为家具厂和‘云间艺廊’做的初步改进思路,这里涉及到供应链优化和精准营销……”
他讲得投入,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屏幕上满是林晚星看不懂的图表和数据。
听着他流畅地吐出一个个专业术语,林晚星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她想起高中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她几乎没怎么正经上过课,全是靠着王鸿飞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讲题、划重点,加上她自己硬啃,才勉强跟上。那时候,她总是听得格外认真,生怕漏掉一个字。
可现在,她走神了。
她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王鸿飞的侧脸上。午后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颌线,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专注的神情让他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林晚星恍惚地想,高中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瞎了?怎么就没发现,给她讲题的鸿飞哥,侧脸这么好看,声音这么温柔,身上的气息这么诱人,认真起来的样子……这么有魅力。
王鸿飞正讲到关键处,忽然,感觉脖颈被一双手臂柔软地环住。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轻柔的、带着点果香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嘴角。
王鸿飞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那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轰”地一下全都涌上了半边脸,被亲到的左半边脸瞬间烧起来,连耳根都滚烫得厉害,右半边脸却还保持着正常的温度,这种割裂感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左半边脸和右半边脸,此刻是不是已经有了好几个色号的差别。
他愣愣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罪魁祸首”。
林晚星歪着头,眼睛里闪着狡黠又明亮的光,像只胆大包天又得意洋洋的幼豹。
王鸿飞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觉得好笑。他伸出左手,用指尖轻轻捏了捏她光滑的右脸颊,语气是无奈的宠溺,声音因为刚才的停顿而有些低哑:
“你个小妖精……打扰我讲课。”
林晚星非但没收敛,反而因为他的反应更加大胆。她迎着他的目光,带着点故意的挑逗,又凑上前,在他微张的唇上,快速地、清晰地印下了第二个吻。
这一次,不再是嘴角。
像是一根羽毛,终于落在了心尖最痒的地方。
王鸿飞眼底最后那点克制彻底瓦解。他深深地望进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低头吻了回去。
这个吻,不再是浅尝辄止。它带着积蓄已久的情感,温柔又坚定地深入。狭窄的木板床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中只剩下彼此逐渐交融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他们吻了很久,直到氧气耗尽,才微微分开,额头相抵,轻轻喘息着。
王鸿飞看着近在咫尺、面颊绯红、眼波流转的林晚星,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一个荒谬又无比贴切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他好像……这辈子……栽在这个小丫头手里了。此刻,他有点能共情那些沉迷美色的古代君王了。若有这样的尤物在侧,能够“爱江山更爱美人”恐怕已算是意志坚定。若真有人为她祸国殃民……似乎,也情有可原。
当然,这话他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他只是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感受着这陋室里,独属于他的、无尽的温暖与甜蜜。
一个漫长而安静的拥抱,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和温度都镌刻进记忆里。谁也不想先松开,时间在这一刻变得黏稠而缓慢。
林晚星整个人贴在王鸿飞身侧,不像温顺的家猫,倒更像一只在日光下舒展腰肢、对信赖的同伴袒露最柔软腹部的小豹子。野性未驯,却又心甘情愿地收敛起利爪,只留下温暖的依偎和全然的交付。
王鸿飞感受着怀中这份带着些许“侵略性”的依赖,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舒适的暖流包裹了他。那是一种被全然信任、被深刻需要的感觉,仿佛他贫瘠的世界里,忽然拥有了一座独一无二的、会发热的宝藏。这感觉,比做成任何一份漂亮的提案都更让他感到充实和满足。如果此刻他拥有超能力,他愿意让时间就此停驻,将这份踏实与圆满无限拉长。
然而,怀里这只“小豹”显然并不满足于静止。林晚星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他后背和腰侧轻轻游移,带着好奇和一点点故意的撩拨,指尖划过的地方,像是点燃了一串细小的火苗,引来王鸿飞一阵控制不住的燥热。
他深吸一口气,精准地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握在掌心,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格外低哑,带着无奈的宠溺:“小丫头……从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招?”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些……可不许用在别人身上。”
林晚星就爱看他这副拿自己没办法,又隐隐透着占有欲的模样。她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哈!小王老师,你吃醋了!”她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语气娇蛮又带着试探,“我在你这里实习呢!你要是担心我学成出师,跑到别人那儿去‘实习’,那就干脆点……收了我呗?”
王鸿飞看着她亮得灼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他心头滚烫,用空着的那只手,极其珍重地轻抚着她的侧脸,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傻话。”他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一个美梦,“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他顿了顿,眼神里是清晰的未来规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再等我两年。我再多攒点钱。”他的语气变得郑重,带着一种古老的承诺,“到时候,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补充道:
“晚星,我大概……和我阿爸是一种人”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陈述一个关于自己本质的事实,“骨子里认定了一个人,这辈子,就不会再变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一丝紧绷,“……除非,是你先变心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你真的变心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我可能会疯。那种光是想象就足以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甚至不敢去细想。
他看着她,更深的承诺脱口而出:“如果……如果那时候我能被我妈认可,得到她亲口的祝福。那在身份上,我们就是真正平等的了。”
林晚星却用力摇头,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其他那些都不重要。我林晚星喜欢谁,我自己说了才算!”她此刻的回应斩钉截铁,全然不知未来命运的无常。
她的话纯粹而勇敢,像一束光。王鸿飞心里感动,却也更加清醒。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工友下班的说笑声。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狭小、隔音约等于无的宿舍,空气中还弥漫着走廊隐约传来的复杂气味。
古人云‘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果然是有道理的。他不是圣人,心爱的姑娘在怀,软玉温香,他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会把持不住。
他必须喊停。
于是,王鸿飞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率先松开了怀抱,站起身,同时也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走吧,”他努力让语气轻松,“再待下去,我怕这破床要散架了。带你去看看我们厂的家具展示厅参观一下。”他眨眨眼,“提前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风格,以后来装修我们的婚房。”
他需要一点公共空间的冷空气,来平息内心翻腾的炽热,也需要用现实的目标,来冲淡这过于旖旎的氛围。而这一切的克制,都源于那份想要给她一个完美未来的深重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