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场哨音撕裂基尔中心凝固的空气,如同刺破巨大气球的那根针。
斯坦福替补席上积蓄的狂喜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球员、教练、工作人员,红色的身影瞬间席卷了整个球场。
哈伯第一个冲到刘健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抱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踉跄了几步。紧接着是杨,带着一身汗水和难以言喻的兴奋,然后是奈特、克罗斯……一个又一个队友扑上来,叠罗汉般将刘健压在最底下。
后背重重砸在地板上,汗水浸透的球衣贴在冰冷的地板,无数双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后背混杂着嘶哑的吼叫和狂笑,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我们他妈的做到了!甜蜜十六!甜蜜十六!”哈伯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带着破音的颤抖。
刘健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但胸腔里却鼓荡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充实感。他贪婪地呼吸着混合了汗水、地板蜡和胜利气息的空气,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队友的重压下显得有些变形。
从人缝中,他瞥见记分牌上那行鲜红的、定格的数字:76:72。就像一道烙印,深深烫在基尔中心喧嚣的夜色里,也烫在他的记忆里。甜蜜十六强…斯坦福深红队史的新篇章。
狂欢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紧接着的是现实的紧迫感。就在当晚,斯坦福全队乘坐大巴返回帕罗奥图。尽管疲惫让车上的每个人都昏昏欲睡,但在他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
转过天来,斯坦福深红历史性地闯入十六强,成了旧金山湾区的热门话题。刘健的名字,连同他在对阵牛仔队最后时刻那决定性的三分、加罚以及关键防守,频繁地出现在体育版块的头条和电视新闻的集锦中。“中国旋风”、“斯坦福的x因素”、“大心脏先生”之类的标签悄然贴在了他的身上。
这天下午,高强度战术演练刚结束,球员们正三三两两走向更衣室,汗水淋漓,喘息未定。蒙哥马利教练和球队的新闻官鲍勃·瓦兹奎斯一同走了过来,瓦兹奎斯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有一丝额外的郑重。
“刘,”蒙哥马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他拍了拍刘健汗湿的肩膀,“有个采访安排,需要你配合一下。”
刘健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地望着新闻官先生。毕竟,在这样紧张的备战阶段,球队通常是不会安排任何采访的。
“是新华社,刘。”瓦兹奎斯读懂了刘健眼中的疑惑,他特意用了中文的发音,“Shin hua She。驻旧金山记者李海波先生,希望能对你进行一次专访。时间不长,大约半小时。他们非常重视这次斯坦福打入十六强的历史性突破,而你…是他们特别关注的点。”
“窝草,他们终于注意到老子了。”刘健自然清楚新华社在美国经济繁荣地区设有常驻记者,之前未受到新华社关注时,他以为是他们对NcAA不够重视。而现在,新华社终于来了,这让他内心涌现出难以言表的自豪与成就感。
“李记者现在就在外面休息室等候,你看现在方便吗?或者你需要先冲个澡?”瓦兹奎斯询问着,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球队需要曝光,尤其是这种来自国际主流媒体的正面报道,这对提升斯坦福的整体形象大有裨益。
刘健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训练服,点点头:“好的,瓦兹奎斯先生。我先去冲一下,换件衣服,很快。”
“好的,李记者会等你。”瓦兹奎斯微笑道。
十分钟后,刘健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斯坦福运动t恤和运动长裤,头发还带着湿气,走进了训练馆旁边一间布置简洁的小休息室。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显得干练而不失亲和力。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敏锐。看到刘健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伸出手。
“刘健同学,您好!我是新华社驻旧金山记者站的李海波。” 他操着一口带有北京口音的普通话,在与刘健握手时,他力度恰到好处,传递出一种坚实而温暖的感觉。“祝贺你们!昨天那场胜利真是振奋人心!最后几分钟我看得紧张极了,手心都出汗了!” 他的言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和身为同胞的骄傲。
“李记者您好,谢谢。”刘健也笑了笑,那份因“新华社”三个字带来的紧张感在李海波自然随和的态度中消散了不少。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瓦兹奎斯贴心地送来了两瓶水,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训练馆隐约传来的篮球拍击声隔绝在外。
李海波没有立刻打开录音笔,而是像朋友聊天般开启了话题:“刚从训练场下来?强度不小吧?我听说蒙哥马利教练可是出了名的‘魔鬼’。”
“还好,习惯了。”刘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下一轮的对手更强,得抓紧准备。”
“是啊,甜蜜十六强,每一步都是硬仗。”李海波点点头,语气带着感慨。他适时地打开了小巧的便携式录音机,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动作自然流畅。“不介意吧?我们随便聊聊,想到哪说到哪。”
“没关系。”刘健看着那小小的红灯亮起,心情反而更平静了些。李海波的采访方式让他感觉很舒服,没有咄咄逼人,更像是一种交流。
“那我们开始?”李海波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就从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比赛说起吧。最后那个决定性的三分球,面对罗伯茨那样牛皮糖式的顶级防守者,当你是怎么做出投篮决定的?”
刘健回忆着那一刻。基尔中心震耳欲聋的嘘声,罗伯茨身上传来的汗味和压迫感,时间流逝的滴答声仿佛就在耳边。
“其实…没想太多。”刘健组织着语言,尽量清晰,“战术跑出来了,奈特的球传得很及时也很舒服。接球的位置和节奏都在点上。罗伯茨确实很强,整个下半场都跟得很死,但那一下,他扑过来还是慢了,给了我起跳的空间。。。”他顿了顿,“落后一分,时间快没了,投不进可能就输了。那个时候,反而没什么杂念,就是相信平时的训练,相信那个位置是我的投篮点。进了,很好;不进,也认。”
他的回答朴实无华,没有豪言壮语,却透着一种历经高强度对抗后的冷静和职业球员的本能。李海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了几笔。随后半开玩笑的问道:“那个加罚呢?当时我的耳朵可都快被震聋了。”
“罚球…是基本功。”刘健的回答更简单,“平时练过无数次。站上去,深呼吸,按自己的节奏来。噪音?当时好像都听不见了。”
李海波笑了:“‘大心脏’果然名不虚传。那之后你扑向罗宾逊那个三分球的防守选择呢?如果没碰到球,或者被吹犯规,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应该下意识的反应吧。”刘健淡淡道,“我看到斯卡尔在篮下被杨和哈伯缠住了,他只能往外捅。球飞向罗宾逊,他周围没人。我知道他接球肯定会立刻出手。那时候就是必须扑过去,尽一切可能干扰他。手指尖就擦到了一点,运气不错。”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瞬间的触感。
“听你的口音,你老家是东北的吧?”李海波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带着点探寻的意味。
“嗯,辽宁的。”刘健点头,提到家乡,口音里的东北味儿似乎更明显了一点。
“辽宁啊,中国篮球的大省。”李海波感叹道,随即话锋一转,带着职业记者特有的敏锐,“刘健同学,我很好奇。以你的天赋在国内青年队体系里应该也是顶尖的苗子。你为什么选择了NcAA这条路,而不是进入国内的职业梯队呢?毕竟,直接进入cbA的青年队,看起来是一条更‘常规’也更近的通往职业篮球的道路。”
“这个问题终于来了。”刘健暗自撇了撇嘴,“为啥?当然是国内的思想观念和人情世故会阻碍老子的发展。。。”
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其实…”刘健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点,语速也放慢了,“这条路…不是我自己选的。或者说,选择权不在我手里。”
李海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变化,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了些,镜片后的目光更加专注,带着倾听的耐心。
“我父母,”刘健让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一种遥远的怀念,“在我初中快结束的时候,出了一场意外…走了。”
李海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深深的歉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只是化作了喉结的一个滚动,最终化作一句低沉而真诚的:“对不起,刘健同学…我不知道…”
“没关系。”刘健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歉意,目光落在手中的水瓶上,仿佛那里面能映出过往的碎片。“那时候,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没有其他直系亲属了。唯一的亲人,是我爸的亲妹妹,我的姑姑。”
他的叙述很简洁,没有过多的渲染,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命运的沉重转折。
“当时还在北京的姑姑知道消息后,立刻放下一切赶了回来。”刘健的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把我带去了北京,后来她被日本一家大型企业挖角,就这样,我跟她一起去了日本。
“所以,你是在日本读完的高中?”李海波轻声问道,试图理解这条曲折的轨迹。
“嗯。”刘健点头,“在神奈川读完了高中。顺道加入了校队。日本的高中篮球氛围…跟国内完全都不一样,非常的火爆。我在那边…算是打出来了点名气,拿了总决赛的mVp。”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也就是在那次全国大赛上,我的表现被去日本考察球员的斯坦福大学的球探看到了。他们联系了我,提供了全额奖学金的机会。”
刘健抬起头,看向李海波:“那时候,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其实不多。留在日本?那边的篮球职业化程度和发展空间,比不上美国,甚至比不上国内。回国?我离开国内篮球体系,再回去走梯队已经有点晚了,而且…除了篮球,我在国内已经没有家了。姑姑在日本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不可能一直依靠她。”
“斯坦福的邀请,是一个机会。一个顶尖的学术和体育平台。姑姑非常支持,她说这可能是改变我人生的最好机会。所以,我就来了。NcAA这条路,就是这样开始的。它不是我主动选择的结果,而是…命运把我推到了这里,然后我抓住了这根绳子。”
李海波静静地听着,笔记本摊在膝盖上,但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他完全理解了刘健这段不同寻常旅程背后的辛酸与坚韧。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出国打球”的励志故事,这是一个少年在失去至亲庇护后,被命运抛入异乡,又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在另一个国度抓住篮球这根救命稻草,硬生生为自己搏出一条路的历程。
“原来是这样…”李海波长长地吁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由衷的敬佩,“这其中的艰难,外人恐怕很难真正体会。刘健同学,你真的很了不起。” 他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从一个失去双亲、远赴异国投亲的少年,到在语言、文化、篮球体系完全不同的美国名校站稳脚跟,并成为创造历史的关键球员,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和毅力。
“没什么了不起的。”刘健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淡然,“就是…打球,然后努力适应。姑姑给了我一个落脚的地方和支持,斯坦福给了我一个机会。剩下的,就是自己拼了。”
“那来到斯坦福之后,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和你在日本、以及想象中的国内体系相比?”李海波继续深入,他想了解这种特殊经历塑造下的篮球观。
“最大的感受?”刘健思考着,“强度。全方位的强度。训练的强度、比赛的强度、对抗的强度、竞争的强度。NcAA,特别是进入锦标赛阶段,那种身体对抗…跟在日本打球完全是两个世界。还有就是…这里的篮球文化太浓厚了,深入骨髓。每个人,球员、教练、球迷,都极其投入和专业。赢球就是一切,为了赢球,可以付出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努力。这种氛围,逼着你必须快速成长,不能有丝毫懈怠。”
他对比着:“国内的青训体系…我没亲身经历过,但听朋友说过,梯队层级分明规矩比较多。这里…机会相对更开放一些,只要你够强,能适应这里的强度和体系,就能打出来。但同时,淘汰也非常残酷。每一天,都在证明自己。”
李海波认真地记录着,他意识到,刘健的经历给了他一个独特的视角,去观察不同篮球体系的差异和个体在其中挣扎求存的状态。
“说到适应,”李海波把话题拉回到个人,“独自在海外拼搏,尤其是经历了那样的变故,想家吗?或者说,对辽宁…还有很深的感情吗?”
“想。”刘健的回答很直接,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分量,“特别是比赛打得特别艰难,或者训练累到极点的时候。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会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冬天,在露天球场打球,手冻得通红…想爸爸妈妈。”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涌起的情绪,“对中国…那是根。永远都在。(他指了指自己的心)但现在,这里(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面),斯坦福,这支球队,这群兄弟,是我要守护的‘家’。”
李海波深深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理解和敬意。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融洽的氛围让此次的采访步入到了尾声。
“最后一个问题,刘健同学。历史性地打入甜蜜十六强,这已经创造了斯坦福男篮的历史。但旅程还未结束,下一轮对手更加强大。此刻,你个人最大的目标是什么?或者说,对于这支正在创造奇迹的斯坦福深红队,你怀有怎样的期待?”
刘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比赛最后时刻盯防对手时的那般专注。
“目标?”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沉稳下来,“赢下下一场。一场一场地打。对手很强,但我们能走到这里,靠的不是运气。教练的战术,队友的信任,每个人的拼劲…缺一不可。我们是一个团队。我的期待…就是和这群兄弟一起,看看我们到底能走多远。把斯坦福深红的名字,刻在更深的地方。” 他没有说“冠军”,但那份渴望和决心,已在不言中。
“好!”李海波由衷地赞了一声,终于伸手关掉了录音笔的红灯。“说得太好了!刘健同学,非常感谢你接受这次采访,也谢谢你分享这些宝贵的经历。你的故事、你的态度,我相信会激励国内许许多多热爱篮球的年轻人。专注下一场,保持健康,继续加油!家乡为你骄傲,整个中国都在关注着你们!”
他再次站起身,用力地握了握刘健的手,这一次,握手的力量更大了些,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认可和支持。
采访结束,李海波收拾东西离开。刘健独自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呼~!!”他长长的送了口气,望着窗外的阳光,带着一丝期盼的自语道:“这回,老子在国内应该有些知名度了吧,就是不知道集训队能不能被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