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脸上，与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顺着下颌线滴落。叶尘挣扎着想要爬起，但经脉尽碎的剧痛让他每一次用力都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穿刺，最终只能无力地瘫倒在泥泞之中。
青云宗那巍峨的山门，在迷蒙的雨幕中渐渐模糊，仿佛一道隔绝了天堂与地狱的界限。门内，是他曾经修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充满了汗水、荣耀与梦想；门外，是冰冷、未知且充满恶意的凡俗世界。
“呵...”一声苦涩的轻笑从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三年前，他意气风发，以七品灵脉之姿被宗主亲自接入山门，何等风光？如今，却像一条丧家之犬，被无情地抛弃在这凄风冷雨之中。
“看啊，那不是叶尘吗？”
“啧啧，真是狼狈，当年何等天才，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
“活该！一个废物，早就该滚出青云宗了！”
几个刚从山下回来的外门弟子路过，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声音尖锐刺耳。其中一人甚至故意将一块石子踢到叶尘身边，溅起的泥水糊了他一脸。
“瞪什么瞪？废物！”那弟子见叶尘目光扫来，非但不惧，反而更加嚣张，“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亲传弟子？现在的你，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叶尘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污言秽语。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这个道理，他今天算是彻底领悟了。
雨水似乎更大了些，冲刷着他身上的污秽，却洗不掉那刻骨的耻辱与深入骨髓的寒意。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失血过多与灵力尽失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父亲威严却暗含关切的脸庞，妹妹灵儿天真烂漫的笑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他不能死！叶家还需要他，灵儿还需要他保护！
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他用尽全身力气，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向着山下青云镇的方向挪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碎裂的经脉，痛得他几乎晕厥。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冰冷仿佛要冻结他的血液。
这条路，他曾走过无数次，或御风而行，或步履轻快，从未觉得如此漫长与艰难。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
“叶尘哥哥！”
一个带着哭腔，却无比熟悉、无比焦急的声音，穿透密集的雨幕，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叶尘艰难地抬起头。
雨幕中，一道窈窕的青色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奔来。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但显然来得匆忙，伞面歪斜，冰冷的雨水早已打湿了她大半边身子，几缕青丝黏在光洁的额角，显得颇为狼狈。
可那双望向他的眸子，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星辰，清澈，明亮，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担忧。
苏沐晴。
青云镇苏家千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叶尘哥哥！”苏沐晴跑到他身边，毫不犹豫地扔掉油纸伞，屈膝跪倒在泥泞中，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想要扶他，却又怕触碰到他的伤口，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样？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叶尘那颗被冰封的心脏，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入一丝微弱的暖流。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沐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流了这么多血！”苏沐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着雨水滑落。她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倒出两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快，这是爹爹给我的‘回春丹’，你快服下！”
回春丹？叶尘心中一震。这可是二阶丹药，对于疗伤有奇效，价值不菲，乃是苏伯父给她保命用的。
“不行，这太珍贵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闭嘴！吃药！”苏沐晴却罕见地强硬起来，直接将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瞬间散开，流向四肢百骸，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甘霖的滋润，那剧烈的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体内冰冷的寒意也被驱散了几分。
看着他脸色稍缓，苏沐晴才略微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心疼丝毫未减。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都听说了...”苏沐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充满了坚定，“测灵石碑碎了，他们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还废了你的修为...林枫那个伪君子！”
叶尘沉默着，没有解释。有些真相，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叶尘哥哥，”苏沐晴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记住，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苏沐晴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骄傲、善良、从不服输的叶尘！天才也好，废人也罢，你都是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叶尘混沌的脑海中炸响。仿佛一道光，撕裂了漫天阴霾，照亮了他那颗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心。
是啊，他是叶尘！是那个即便被测出“荒古废体”，三年来受尽白眼也从未放弃过修炼的叶尘！是那个立志要成为强者，守护家人的叶尘！
区区挫折，怎能将他击垮？！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从灵魂深处涌出，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意志。他看着眼前少女那写满担忧与信任的俏脸，心中百感交集。
“沐晴...”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眼中重新燃起了熄灭的火焰，“谢谢你。”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怀中那枚紧贴胸膛的古朴玉佩，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那热量一闪而逝，却让他精神猛地一振。
母亲...陨星渊...
一个无比疯狂，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苏沐晴扶着他，试图让他站起来：“走，叶尘哥哥，我先送你回叶家。苏家和叶家世代交好，我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叶尘借力站稳，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坚定。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青云宗山门。
“林枫...青云宗...”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如同这秋雨，“今日之辱，他日，我叶尘必百倍奉还！”
说完，他在苏沐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青云镇的方向走去。
雨，依旧在下。
路，依旧泥泞。
但他的背影，却不再佝偻，反而像一柄正在缓缓出鞘的利剑，虽染尘垢，其锋自藏！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原地那被雨水冲刷的泥泞中，那枚被苏沐晴丢弃的、普通的油纸伞旁，几片落叶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一闪而逝。那光泽，与他怀中玉佩之前散发出的，同源同宗，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凶兽，悄然睁开了一丝眼缝。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