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四十六章：无声之壁
冰冷。
并非温度上的寒冷，而是一种……**信息层面**的绝对零度。
踏入传送门的瞬间，所有感官仿佛被强行剥离、格式化。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线，嗅不到气味，甚至感觉不到自身躯体的存在。只有一种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以及无垠的、纯粹的黑暗。
但这种黑暗并非虚无。它“稠密”，它“存在”。仿佛浸泡在一种由绝对寂静构成的液态介质中，思维都变得迟滞，如同生锈的齿轮。
这过程似乎无限漫长，又似乎只持续了一瞬。
当感知如同退潮般缓缓回归时，首先冲击意识的，是**光**。
一种柔和的、无处不在的、非自然形成的冷白光。它并非来自顶部的灯具，而是仿佛从四周光滑如镜的银灰色墙壁本身渗透出来，均匀地照亮了每一寸空间，没有阴影，没有死角。
他们站在一条宽阔、高耸的走廊中。走廊向前后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左右两侧是同样材质的银灰色墙壁，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门扉或接缝的痕迹。空气洁净得近乎 sterile，带着一丝极微弱的臭氧和某种金属电离后的味道。辐射读数……归零。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旧港那致命的污染彻底隔绝在外。
这里安静得可怕。听不到通风系统的嗡鸣，听不到任何机器运转的声响，只有他们自己逐渐恢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这……这是什么地方？”一名战士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他的声音在光滑的壁面上产生极微弱的回响，很快便被吞噬。
没有人能回答。
锐齿迅速扫视四周，她的机械义眼依旧半报废，只能依靠肉眼。她本能地寻找掩体、射击孔、任何可能构成威胁或提供防护的结构，但一无所获。这条走廊光滑、完美、毫无特征，像一个无限延伸的金属盒子，给人一种无处可藏的巨大压迫感。
疤脸警惕地举着枪，尽管枪械在这里显得如此原始和可笑。他试图在墙壁上找到裂缝或控制面板，但墙面光滑得连分子级别的瑕疵都似乎不存在。
老头子则完全被这超越他认知的技术震撼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发光的墙壁，又有些不敢：“自发光材料……无缝拼接技术……完美的环境隔离……这、这绝不是废土能有的技术！甚至比Ω展示过的部分前沿科技还要……‘完整’！”
苏桐的感受最为奇特。踏入这里的瞬间，她体内道标之钥那持续不断的警告性嗡鸣，突然**减弱**了。并非消失，而是仿佛从一种尖锐的警报，转变为一种低沉的、充满困惑的……**共鸣**？就好像一直在嘈杂环境中耳鸣的人，突然进入了一个隔音室，反而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那是一种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寂静”，让钥匙本身都产生了迷茫。
这里，似乎能**屏蔽**或者说**隔绝**Ω的观测？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前方出现的变化打断了。
毫无征兆地，大约十米外的走廊壁面，如同水银般流动起来，迅速无声地凝聚、塑形——变成一个高度约一米七、有着大致人形轮廓、但表面依旧是光滑银灰色的“存在”。它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简约到极致的人形雕塑。
紧接着，一道平静无波、与之前“低语”同源的合成音，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来源正是那个人形雕塑：
“欢迎来到‘无声之壁’，流亡者们。”
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但比之前的“低语”似乎多了一丝……“接待”的程式化意味。
“请遵循指引光带前行。禁止偏离路径。禁止尝试连接任何内部网络节点。禁止携带未授权高维信息载体进行大规模扫描。你们的武器系统已被标记，任何敌对行为都将导致即时中和。”
一连串的禁令被平静地列出，没有威胁的语气，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绝对权威。同时，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亮起了一条宽约半米的蓝色光带，向着走廊深处延伸。
武器被标记？锐齿心中一惊，下意识检查自己的动力砍刀和疤脸的手枪，但看不出任何异样。对方是如何瞬间完成的标记？所谓的“中和”又意味着什么？
“你是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锐齿上前一步，将苏桐挡在侧后方，沉声问道，试图掌握一丝主动权。
那人形雕塑“看”向她（尽管没有眼睛），意识语音毫无变化：“我是引导单元7-c。我们的目的与你们当前的生存需求存在短期交集。更多信息，将在评估后由‘低语’向你们揭示。现在，请遵循指引。”
评估？又是这个词。和观察者如出一辙的冷漠，但方向似乎不同。Ω的评估是为了“数据”，而这里的“评估”，似乎是为了判断……“用途”或“资格”？
“如果我们不跟你们走呢？”疤脸硬邦邦地顶了一句，他极度讨厌这种被完全掌控的感觉。
引导单元7-c沉默了一秒，仿佛在处理这个“无意义”的问题：“选择权始终在你们手中。你们可以选择离开，返回旧港外部环境。传送将即刻执行。”
返回旧港？回到那充满辐射、废墟、以及可能仍在潜伏的Ω观察者的地方？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别无选择。
“带路吧。”锐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蓝色的光带开始向前流动。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不安和屈辱，迈步跟上。引导单元7-c无声地滑行在前方，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旁的景色一成不变。走了大约五分钟，就在有人开始怀疑是否在原地踏步时，左侧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开口。光带拐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像是某种中枢大厅。这里不再是空无一物，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由无数细密蓝色光丝构成的复杂多面体，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晶大脑。四周的墙壁上，偶尔会飞快地流过瀑布般的、无法理解的奇异符号和数据流，速度之快远超人类视觉捕捉极限。
大厅内并非只有他们。还有几个同样由银色物质构成的、形态各异的“引导单元”，有的如同漂浮的圆球，有的则是多臂的工作平台，它们安静而高效地移动着，处理着看不见的任务。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极致理性、高效、却又非人的冰冷氛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一侧，或站或坐着的**十几个人**。
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服装，大多破旧但经过实用化改造，带着明显的废土风格。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改造义体的痕迹，有些甚至相当粗糙和狰狞。他们脸上带着疲惫、警惕、好奇，以及一种与锐齿他们刚刚经历的类似的、惊魂未定的神色。
显然，他们也是被“请”来的。
当锐齿一行人跟着引导单元进入大厅时，那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警惕、打量、评估……各种视线交织在一起。
引导单元7-c将他们引到大厅一处空闲区域，便无声地融化回地面，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条蓝色光带在他们脚下形成一个圆圈，仿佛划定了他们的临时活动范围。
“新来的？”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电子纹身、手臂是粗犷液压动力义体的壮汉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看起来够惨的啊。”
他的语气带着废土上常见的混不吝和试探。
锐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扫过这群人。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一伙的，更像是来自不同聚集地或者佣兵团的幸存者，因为某种原因被聚集到了这里。她注意到有些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战斗痕迹，伤口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应急处理。
“锈火。”锐齿报上名号，言简意赅，“你们呢？都是被那‘低语’弄进来的？”
“锈火？”另一个靠在墙边、抱着一把改装狙击步枪、眼神锐利的女人挑了挑眉，“听说你们最近惹了大麻烦，被公司的狗撵得不轻。看来传言不假。”
她的话证实了锐齿的猜测——Ω施加的压力和追踪，在废土某些信息渠道中已经不是秘密。
“彼此彼此。”疤脸哼了一声，“能被请到这里来的，恐怕没谁是小麻烦吧？”
这话让在场不少人都露出了晦涩的表情，显然说中了心事。
“我们是‘裂爪’佣兵团的，”那个动力臂壮汉指了指自己和他身边的四五个人，“妈的，正被一伙变种疯狗追得快要弹尽粮绝，眼前一黑就到这鬼地方了。”
“黑鼠帮，”另一个瘦小的男人低声道，眼神闪烁，“我们的据点……被一种从来没见过的黑色流沙吞没了，就剩我们几个跑出来……”
“自由拾荒者，”抱狙击枪的女人淡淡地说，“只是恰好挖到了一个不该挖的‘古董’，就被几波人追杀。”
听着他们的叙述，一个共同的模式逐渐清晰：这些人，都是在陷入绝境、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被那神秘的“低语”和传送救到了这个“无声之壁”。
“无声之壁”……似乎在主动“收集”那些被Ω或其他巨大危机逼入绝境的废土势力？
他们想干什么？
苏桐静静地站在锐齿身后，她的荆棘形态和冰冷光泽引来了不少好奇和戒备的目光。她能感觉到，道标之钥与这个环境的微弱共鸣感依然存在。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大厅中央那个悬浮的“水晶大脑”偶尔会极其短暂地将一丝无形的“注意力”扫过她，带着一种纯粹探究的意味，但很快又会移开。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的“水晶大脑”光芒微微一闪。
那个平静无波的意识语音再次在所有人心底响起，这一次，并非来自某个引导单元，而是直接源于那个核心：
“初步评估完成。”
“欢迎各位，‘Ω系统性排斥单位’。”
一个全新的、从未听过的术语，被抛了出来。
“系统性排斥单位？”老头子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眼睛猛地亮起，“是指……被Ω公司认定需要清除的目标？或者……其‘系统’无法兼容的存在？”
“正确。”“低语”——或者说，这个基地的智能核心——回应道，“你们因各自的原因，成为了Ω扩张和‘净化’流程中的目标变量。你们的存续，与Ω系统的‘最优解’存在冲突。”
它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的物理定律。
“而‘无声之壁’的存在目的之一，便是收容、研究，并在有限条件下，支持‘系统性排斥单位’。”
支持？
这个词让所有幸存者都竖起了耳朵。
“如何支持？”锐齿直接问出了关键问题，“把我们关在这里，就是支持？”
“提供基本生存保障，隔绝Ω的即时追踪，是初步支持。”“低语”回答，“进一步的合作与支持，需要基于双向评估与价值交换。”
“价值交换？”裂爪佣兵团的壮汉嗤笑，“说到底还是要我们卖命？”
“信息，资源，行动力，以及对Ω系统的干扰数据，皆可视为价值。”“低语”毫无情绪地回应，“例如，你们所带来的关于‘清道夫’单元实战数据，以及……‘观察者’的直接行为记录，便具有相当高的分析价值。”
它果然知道！它一直在观察！甚至可能连观察者都被它纳入了“观察”范围！
一股寒意再次掠过所有人心头。这个“无声之壁”，其立场似乎并非简单的“庇护所”，它更像是一个……**利用Ω的敌人来研究Ω的冰冷实验室**？
“如果我们不愿意‘交换’呢？”黑鼠帮的那个瘦小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随时可以离开，返回你们被带走时的坐标附近。”“低语”的回答依旧平静，“生存几率自行承担。”
又是同样的选择题：留下，接受这不明不白的“支持”和“交换”；或者离开，回到那几乎必死的绝境。
根本没有真正的选择。
大厅里陷入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这惊人的信息，权衡着那渺茫的生机背后，所需要付出的未知代价。
锐齿的目光与其他几个势力的头领人物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不甘，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疯狂。
苏桐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些来自废土各处的、伤痕累累的幸存者们。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被Ω逼上绝路，如今又被这个神秘的“无声之壁”聚集在一起。
Ω的系统性排斥单位……
这个称呼，像一道冰冷的烙印。
也像一面破碎的旗帜。
她隐隐感觉到，一股潜流正在这冰冷的“庇护所”下汇聚。而她自己，这把Ω迫切想要回收的“钥匙”，站在这股潜流的核心。
“低语”的最后一段信息，如同判决般落下：
“休息区域已分配。所需基础医疗物资将由引导单元送达。”
“七十二个标准时后，我们将提出第一次‘价值交换’提案。”
“请妥善利用时间，做出你们的……抉择。”
冰冷的白光笼罩着所有人，寂静再次降临。
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