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老唐雄的厉喝声在破庙内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质问,打破了刚刚平息的肃杀气氛。
他身后,镇守府的兵丁和唐家护卫呼啦啦涌进来,刀剑出鞘,神色紧张地将唐允隐隐围在中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那具邪修的尸体和周围尚未完全散尽的邪气痕迹,脸上满是惊惧。
唐允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一下。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唐雄那阴沉锐利的视线,仿佛那声厉喝只是清风拂过。
“三长老,”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你是在命令我,向斩杀邪修、护卫郡主之人…请罪?”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唐雄脸上!
唐雄脸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怒火更盛,却一时语塞。他方才只顾着先声夺人给唐允扣帽子,竟一时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昭云郡主!
昭云郡主此刻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她上前一步,挡在唐允与唐雄之间,杏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看向唐雄:“唐长老,你此言何意?若非唐允阁下洞察先机、出手相助,本郡主今日恐已遭不测!斩杀邪修,乃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将唐雄的质问顶了回去。
唐雄脸色一阵青白交错,面对郡主的威势,他不得不压下火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郡主殿下息怒!是老朽一时情急,失言了。只是…只是这唐允毕竟是我唐家子弟,行事莽撞,竟让殿下亲身涉险,老朽实在是…”
“够了。”昭云郡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冰冷,“若非唐允阁下,你的这些兵丁,”她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镇守府兵丁,“连这庙门都不敢进!涉险?若不是他,此刻这青木镇不知还要有多少无辜女子遭殃!”
她每说一句,唐雄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周围那些兵丁和唐家护卫更是羞愧地低下头。
“此事,本郡主会如实禀明父王。”昭云郡主最后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看唐雄,转身面向唐允时,语气缓和了许多,“唐允阁下,此地污秽,不如随我回镇守府稍作歇息?我也好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这已是明确的维护和招揽之意。
唐允却微微摇头:“郡主好意心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还有些私事,需回唐家处理。”
昭云郡主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也不强求,点头道:“既如此,阁下请自便。日后若有所需,可随时来云州王府寻我。”她取出一枚雕刻着云纹的玉牌,递给唐允,“以此为凭。”
唐允接过玉牌,入手温润,知道这是对方释放的善意和一份人情,便也不推辞:“多谢郡主。”
昭云郡主又冷冷瞥了唐雄一眼,这才带着周统领等人,押着那昏死过去的老庙祝(唯一的活口线索),离开了城隍庙。
庙内,顿时只剩下唐家众人和镇守府的兵丁,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
唐雄看着唐允手中那枚云州王府的玉牌,眼角狠狠跳了几下,心中的忌惮和怒火交织翻腾,却不敢再轻易发作。他死死盯着唐允,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倒是…好本事!”
唐允将玉牌收起,目光再次落回唐雄身上,那平静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比不上三长老…运筹帷幄。”
他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
唐雄心头猛地一凛,仿佛被看穿了什么,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回府!”
……
唐家,议事堂。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大长老唐正渊高坐主位,闭目养神,手中缓慢捻动着一串暗沉的念珠。三长老唐雄坐在下首,脸色铁青,余怒未消。其余几位实权长老和管事分列两侧,神色各异,目光不时瞟向堂中静静站立的那道青衫身影。
唐允闯城隍庙、助郡主斩杀邪修、得郡主青睐赠予信物…这一连串的消息,早已以狂风般的速度传回了唐家,在整个家族高层引起了巨大震动。
此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惊疑、审视、忌惮、算计…不一而足。
“唐允,”终于,大长老唐正渊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看向堂下,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之事,你做得好,也为唐家挣了份脸面。”
先是定性地夸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行事终究太过冒险,若非侥幸,岂非将郡主置于险地?日后还需谨慎些才好。”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功劳归为“侥幸”,并暗指他行事不顾后果。
唐雄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大哥说的是!此子近来行事越发乖张,目无尊长!今日更是顶撞于我!仗着有些奇遇,便不知天高地厚!依我看,必须严加管束!”
几位与唐雄交好的长老也纷纷出言附和。
“确实如此,年轻人锋芒太露,非家族之福。”
“那邪修凶险,岂是他能独自应对的?万一失手,岂非为家族招祸?”
“听说他得了郡主信物?此物关乎王府,应交由家族保管更为妥当…”
言辞之间,打压、训诫、乃至试图夺取好处的心思,昭然若揭。
唐允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们讨论的是别人。
直到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长老的意思是,我斩杀邪修,是错?救下郡主,是错?得了郡主一份人情,更是错?”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还是说,家族更希望看到我袖手旁观,任由郡主遇害,邪修肆虐,届时王府震怒,问责唐家?”
一连串的反问,直接、尖锐,撕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
堂内顿时一静。
几位长老脸色变得难看无比。这话没法接!承认是错?那是打郡主的脸,更是将家族置于不义之地!不承认?那之前的指责就成了笑话!
大长老唐正渊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精光,重新打量起堂下这个以往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旁系少年。
此子…言辞竟如此犀利!
唐雄被噎得脸色涨红,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怒道:“放肆!你敢如此对长辈说话?!”
“长辈?”唐允微微偏头,看向他,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若论长辈之德,我倒想请教三长老。半月前,唐威师兄按我之法调理旧伤,为何会突然灵力暴走,反噬自身?那调理方案中的几处关键数值,为何会被人暗中篡改,叠加了阴寒暗劲?若非我恰好在场,出手稳住伤势,唐威师兄恐怕已经脉尽断,沦为废人。”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锤,狠狠砸在唐雄心上!
“此事,三长老可知情?”
轰!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堂内所有长老脸色骤变,骇然看向唐雄!
暗中篡改方案,暗害家族嫡系天才?!这若是真的,简直是骇人听闻的重罪!
唐雄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唐允,脸色瞬间煞白:“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他反应极其激烈,但那瞬间的惊慌失措,却早已落入所有人眼中!
“是不是胡说,将当日经手方案的所有人分开审讯,一查便知。”唐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或者,请唐威师兄前来,当面对质?”
唐雄身体一晃,踉跄着后退半步,额角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万万没想到,唐允竟敢在议事堂上,将此事直接捅破!而且如此不留情面!
大长老唐正渊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目光如刀般刮过唐雄,手中念珠捏得咯咯作响。家族内斗竟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惜暗害嫡系天才!这简直是在动摇家族根基!
“此事…老夫会彻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唐雄如坠冰窟,瘫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
唐允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大长老,继续道:“此外,关于我修为提升之事。我所得并非什么惊天传承,而是于死生之间有所顿悟,于阅读家族藏书时偶有所得。若家族对此感兴趣,我可将平日读书笔记与修行心得整理出来,供诸位长老参阅。”
他以退为进,主动提出交出“心得”,反而堵住了某些人觊觎的嘴脸。至于交出去的东西是原版的《凝气诀》批注版还是夹杂私货的《修真基础》理解,那就由他说了算了。
大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变幻不定。眼前这少年,手段、心性、言辞,都远超他的预料。打压?恐怕适得其反。拉拢?似乎也难以掌控。
沉吟片刻,他缓缓开口,做出了决断:“你有此心,甚好。心得之事,日后再说。你斩杀邪修,护卫郡主,于家族有功。即日起,晋升为核心长老,享嫡系待遇,可自由阅览家族藏书楼前三层所有典籍。”
核心长老!地位堪比各房话事人!更是开放了藏书楼前三层的权限!
这奖励,不可谓不重!显然是权衡之后,选择了怀柔与拉拢。
几位长老面露惊容,却无人再敢出言反对。
唐允面色平静,躬身一礼:“谢大长老。”
宠辱不惊。
大长老挥挥手,似乎有些疲惫:“都散了吧。”
众人心思各异地起身离去,看向唐允的目光,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唐允转身,走出议事堂。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唐家层层叠叠的院落屋瓦上。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在唐家的地位,将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无人问津的旁系废柴。
但相应的,暗处的目光与算计,也绝不会少。
他抬头,望了望天,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