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死寂,浓得化不开。
唐林瘫坐在地,长剑脱手,脸上交织着茫然、羞耻和一丝未散的骇然。他甚至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败的。那轻轻一点,一按,像是戳破了他所有力量的源头,轻巧得令人绝望。
台下的人群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胶着在那个缓缓收手的青衫少年身上。炼气五层,对六层巅峰,胜得如此…诡异,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碾压感。
高台上,三长老唐雄缓缓坐回椅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深深陷进扶手软木里。他脸上的惊疑如同潮水般退去,沉淀下来的,是某种冰冷的、坚硬的决心。那眼神深处闪烁的光,不再是审视,而是近乎灼热的占有欲。
那不是唐家的东西。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洞察,那举重若轻的瓦解手法…这力量,这知识,必须握在手中!
唐允仿佛对投注而来的各种目光毫无所觉。他走下擂台,穿过依旧僵立的人群,如同分开静止的水流,径直离开了喧闹的演武场。
回到那间偏僻小屋,关上门。
外界的所有嘈杂、惊疑、贪婪,被彻底隔绝。
他脸上那层惯常的平静淡漠悄然褪去,眉心微蹙,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与唐林交手时间虽短,但连续动用“超维感知”预判剑势,并以精密能量震荡干扰对方灵力节点,对他初步入门的精神力和控制力是不小的负担。
经脉深处传来熟悉的、细微的刺痛感,如同精密仪器过载后发出的警告。
【警告:宿主精神力消耗过度,经脉负载已达临界点87%。建议深度冥想恢复。】系统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知道了。”唐允低声回应,盘膝坐下,却没有立刻进入冥想。
意识沉入万界图书馆。
他没有去翻阅那些高深的理论,而是调出了之前诸多“诊疗”案例的数据记录,以及刚刚与唐林交手的全过程能量波动记录。
数据流在意识空间中飞速滚动、比对、分析。
“唐林的《狂风剑诀》,能量输出峰值在第三变招时存在0.05息的不规则波动,源于‘肩井’与‘曲垣’二穴灵力衔接不畅…”
“之前指点唐石《土元诀》,降低输出功率后,淤塞感消失,但灵力整体循环效率也下降了百分之三点七,需寻找优化方案…”
“自身经脉对高频震荡灵力的耐受度,上限还需进一步测试…”
他沉浸在对这些细微数据的拆解和优化中,如同一个最苛刻的工程师,审视着自身这台刚刚经过实战检验的“仪器”的每一个性能参数。
积分在缓慢回升,【有效实践:优化《狂风剑诀》能量模型漏洞,积分+1.5】、【有效实践:修正《土元诀》低效运行方案,积分+1】…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天色渐暗。
一阵轻微却略显犹豫的脚步声在小院外停下,徘徊了片刻,终于,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很轻,带着点怯意。
唐允从数据海中脱离,睁开眼。
“门没锁。”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梳着双丫髻,脸蛋有些苍白,眼睛很大,却透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怯懦和焦虑。她是旁系子弟,名叫唐豆豆,资质比曾经的唐允还要差劲,几乎感受不到灵气存在,是家族里彻底的小透明。
“唐…唐允师兄…”她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我…我听说您很厉害…能帮人看看…”
“进来说。”唐允语气没什么起伏。
唐豆豆像受惊的小兔子般溜进来,飞快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似乎这样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我…我练不了功…”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什么都感觉不到…传功执事说我是…是‘石脉’,没希望的…可是…可是我不想被赶去矿场…”
石脉?一种对灵气感应极度迟钝、几乎无法修炼的体质俗称。
唐允目光落在她身上。在他的“超维感知”中,唐豆豆身体周围的能量场并非一片死寂,而是极其微弱、混乱,像是一团被胡乱搅动的稀薄雾气,无法形成有效的吸纳循环。
“手。”他伸出手。
唐豆豆怯生生地把瘦小的手腕递过去。
唐允指尖搭上,一缕细微至极、带着探查频率的灵力探入其中。灵力游走极其缓慢,感知着她体内经脉那异乎寻常的“厚重”与“迟滞”,仿佛能量在其中穿行,阻力是常人的数十倍。
确实棘手。但…并非绝对死路。
他沉吟片刻,收回手。在唐豆豆绝望的目光中,开口道:“你的经脉壁细胞‘灵化惰性’程度极高,对能量极度不敏感,常规修炼方式无效。”
唐豆豆听不懂那些术语,但“无效”两个字像冰水浇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但,”唐允话锋一转,“并非无法可解。只是过程会很慢,非常慢,需要极大的耐心。”
唐豆豆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迸发出强烈的希冀:“真…真的?多慢我都愿意!我不怕!”
“方法有些特殊。”唐允看着她,“需要你完全信任我,过程中不能有任何抵抗。”
“我信!我信您,师兄!”唐豆豆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好。”唐允不再多言。他让唐豆豆盘膝坐好,闭上双眼,全身放松。
他自己则坐到对面,双手虚按在她瘦小的肩头。
意识高度集中,《超维感知与能量操控模型》的理论在脑中飞速流转。他需要以一种极低功率、特定复合频率的灵力波动,持续不断地、温和地刺激唐豆豆那近乎沉睡的经脉壁细胞,唤醒其最基础的“灵化”活性。
这过程,如同用最精细的刻刀,在顽石上雕花。对精神力的掌控要求极高,消耗更是巨大。
他指尖微不可见的青芒亮起,灵力如丝如缕,渗入唐豆豆体内。
时间一点点流逝。
唐允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唐豆豆则感觉体内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温暖的蚂蚁在轻轻爬动,痒痒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半个时辰后。
唐允收回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明显的疲惫。
“感觉如何?”
唐豆豆缓缓睁开眼,仔细体会着,忽然,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热…肚子里…有一点点热热的感觉了!虽然很弱很弱…但以前从来没有过!”
那点微弱的热感,对她而言,不啻于黑夜中的曙光!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磕头。
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她。
“只是开始。”唐允声音疲惫,却依旧平稳,“记住刚才那种热流产生的感觉。以后每日清晨,按我教你的呼吸法,意念集中丹田,尝试捕捉并维持它。过程以年计,急不得。”
他传授了一套极其简单的意守丹田的笨办法。
“我明白!谢谢师兄!谢谢!”唐豆豆泣不成声,再三鞠躬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几乎是雀跃着离开了小院。
【有效实践:尝试激活‘石脉’基底活性,提出‘超低频灵能共振唤醒法’,积分+5】
积分奖励前所未有的高,也侧面印证了此举的难度和价值。
唐允揉着发胀的额角,正准备继续冥想恢复,院门外,那熟悉的、带着压抑怒气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砰!
院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唐威去而复返,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甚至带着一丝狰狞。他身后跟着的唐猛几人,也是面色惶急。
“唐允!”唐威几乎是低吼着冲进来,双目赤红,“你耍我?!”
唐允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何事?”
“何事?!”唐威猛地扯开自己右臂的衣袖,露出手臂!只见小臂之上,一片不正常的赤红,几条经脉微微凸起,扭曲跳动,仿佛有活物在里面窜动!灵力波动极其紊乱,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
“按你给的方法调理!刚开始还好好的!刚才修炼时突然就这样了!灵力暴走,差点废了我这条胳膊!你说!是不是你暗中做了手脚?!”唐威声音嘶哑,充满了后怕和暴怒。
他身后的唐猛也壮着胆子叫道:“对!肯定是你嫉恨威哥,故意害他!”
唐允的目光落在唐威赤红暴突的手臂经脉上,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在他的超维感知中,那部分的能量场一片混乱,充满了狂暴的、相互冲突的震荡波,确实是行功出了大岔子,且…夹杂着一股不该存在的、阴寒滞涩的外来能量残留。
不是他的问题。
是有人,在他给出的调理方案上,做了极其阴险的、不易察觉的改动!将原本温和的震荡梳理,变成了足以引爆旧伤、甚至损及根基的毒药!
而且这手法…颇为高明,对《崩山劲》和人体经脉极为了解。
“你的调理步骤,和我说的一样?”唐允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当然一样!一个字都不差!”唐威低吼,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
唐允捕捉到了这丝慌乱。
他不再询问,而是忽然抬手,凌空对着唐威那赤红的手臂虚划了几下。
动作很快,像是在勾勒几个简单的符文。
随即,他指尖一弹,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气息的灵力细丝射出,精准地没入唐威手臂暴突的经脉节点。
唐威身体一颤,只觉一股清凉压下,手臂那灼热暴乱的痛楚竟瞬间减轻了大半,赤红色也开始缓缓消退。
他脸上的暴怒僵住,转为错愕。
“有人改动了我的方案。”唐允收回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在‘府舍’与‘冲门’二穴的震荡频率上,暗中提升了三成,并叠加了一缕阴寒暗劲。你若完全照做,此刻右臂经脉已断,根基受损。”
唐威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不是唐允?!
是有人…要害他?!借唐允之手?!
是谁?!
他猛地想起,自己拿到那方案后,曾因其中几个细节不甚明了,去请教过一位素来敬重的、精通医药之学的族叔…
难道…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瞬间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颤。
唐允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心中已然明了。家族内部的倾轧,比他预想的更龌龊,也更迫不及待。
“看来,你心里有数了。”唐允淡淡道,“自己的命,自己看好。下次,未必还有运气。”
唐威僵在原地,半晌,对着唐允重重一抱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猛地转身,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着冲出院门,背影仓皇而恐惧。
唐猛几人面面相觑,也慌忙跟了上去。
小院再次恢复寂静。
唐允站在原地,目光掠过院墙,望向唐家深处那些层叠的屋檐楼阁。
暗流已化为毒蛇,露出了獠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刚才凌空划出的那几下,并非无用。那是他新琢磨出的、基于超维感知的简易“能量追踪术”。那一缕打入唐威手臂的清凉灵力,除了平息暴乱,更带有一丝极隐秘的印记。
此刻,在他的感知中,遥远的方向,一个模糊的、带着阴寒气息的能量源,正与那缕印记发生着微弱的共鸣。
找到了。
下黑手的人。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沉静如寒潭。
“看来,闭门读书的日子,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