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回家过年
儿子出门当兵一走就是五年，终于盼来了今年这个春节他能回来过，还要同未来的儿媳妇一起回来，这对妈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更意外的惊喜是，儿子已经在部队当了连长，又在北京上了清华大学，还有没过门的儿媳是铁道工程兵部队副师长的女儿，当知青时就在家里住过三年，在三年的时间里，她们亲得就像母女一样，现在也在西安第四军医大学上学。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突然得就像是晴天霹雳。别说在秦家山这个小山村从没见过这号的事，就是在全县全公社也从没见过这号事。七年前，儿子秦大山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带领乡亲们改天换地的那些壮举，这么些年来没有人能够忘记；就是他到了部队上，给大队和生产小队出的那些好主意，让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也没有人能够忘记，人们时常都提起秦大山的好。
刚踏进腊月，秦大山家里的来人就没断过，本村的外村的都来。三伯秦志义一天三顿饭都恨不得从隔壁端过来，他跟大山妈和玉梅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三妈有时候也来；住得稍远点的叔叔婶婶、哥哥嫂嫂、爷爷奶奶有空了就过来串门，有说这的也有说那的，天天都有人来打听山娃跟玲玲到底啥时候才能回来，对于这些刨根问底的问题，大山妈常常有回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歉。越是接近年根上，来家里的人就越多。五爸秦虎言三天两头有事没事也往家里跑，来了就问山娃哪一天回来，他说要安排人到古镇街上去接他，有时候哪怕他没事不说一句话也要到家里来打个转身。就连在县公安局上班的胡智慧每次回家路过秦家山，也要进门来问一声我大山哥啥时候回来，顺便才看一看他的未婚媳秦玉梅。
为了让儿子和没过门的儿媳妇李君玲回家过年，妈妈早就谋划上了，也早就实施了她的一整套计划：刚过罢中秋节那会儿，儿子秦大山从北京的清华大学写信回来说了他的情况也说了未婚媳李君玲的情况，妈妈就委托五弟秦虎言找来了三个木匠给家里打了两个立柜两个门，还有两套桌椅板凳，她把打好的家具放在生产队场院的仓库里都漆成了枣红色，晾干以后才让人拉回了家，把过去家里一些陈旧没用的家具该淘汰的淘汰该送人的也送了人，还把东面那一大间隔成了两个小间，分别安上了两个门，又缝了几床新被褥；腊月初上，妈妈对女儿玉梅说：“你给智慧说一声，让他托人走后门给咱买上两条好烟、再买上两箱好酒，这些东西咱弄不来，智慧在公安局上班，县上熟人多，人脉广，让他想想办法；今年队上还要杀猪，除了分的那些肉咱再买些，还得再买一整套下水；另外，再给你们几个娃娃一人做（音：奏）一身新衣服。你哥你嫂子看到了一定会高兴的。”在安排了这些事情以后，她还请人把家里的内墙重新整修了一遍，然后从上到下用白土掺上白石灰全部粉刷了一遍，她要给儿子和儿媳妇一个惊喜。小儿子秦大恽放了寒假从市里回来后，看到家里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惊喜地说：“妈，你把家里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小女儿秦玉兰回来后也是同样的表情也说了同样的话。妈妈说：“这就对了，你两个都能感到不一样，那你哥你嫂子回来也会感到惊喜的。”
王支书听说了秦大山春节要回来的消息，把翟福成和大队会计孔全民、民兵连长孔德良等几个支委叫到办公室里开了一个会。王支书说：“秦大山年关上要回来，福成说过，要不是山娃给咱出的好的主意，大队和各小队还挣不了那么多的钱，全大队千十口人，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这都是山娃给咱带来的，他提议大队给山娃一些资金上的奖励，今天就落实这个事。大家都说说，准备给他奖励多少钱？”
孔德良第一个发言说：“依我看，最少也得奖励二百元。当然了，他给咱出的好点子也不是拿钱能衡量的，我不了解咱的账上有多少钱，但最少也得二百。”
孔全民爽朗地说：“德良说二百块钱，我觉得是不是少了些？咱现在账面还有将近三万元，冷库里还有几十吨水果，罐头厂、果脯厂两个仓库里还有那么多的库存，按照现在的行情，还能再卖两万元。给山娃奖励二百元，恐怕咱真的拿不出手。支书，你现在是财大气粗，这看给大山奖励多少钱还是由你定夺就行。”
王支书说：“诶！全民，可不敢乱说。我要是定了，那咱们还开啥会吗？我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以免有人说我搞一言堂，还是大家讨论的好。大家接着说。”
翟福成说：“活是大家干的，可好主意是山娃给咱出的。这两年大队和各队都不少挣钱，咱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呀。没有山娃，也就没有咱的今天，咱们都不能忘了他。我的意见是给他奖励五百元。再说了，咱们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半天，最后，王支书说：“那咱就投票决定。同意给山娃奖励二百元的请举手！”
因为孔德良发言说最少奖励二百元，但大家的意见都倾向于五百元，所以他东张西望了一圈后就没举起他的手。也没有一个人举手表示同意。
王支书又问：“同意奖励五百元的请举手！”
大家同时都举起了手。“好，那就给秦大山奖励五百元，也差不多是他一年的工资了。就这样定下来。会议上议定的事要记录在案。”
“我知道山娃要回来过年，前段时间打了两只野羊，肉都煮好了，给你拿来几斤。”一走进堂屋，胡洪礼就当着大山妈和玉梅的面笑呵呵地说。
“你看你总是忘不了，有啥好吃的都要拿过来些，你就留着自己吃吧。”大山妈客气地说。
“我打了两只，给虎言几斤，给定乾几斤，我还留了些。我可是山娃的师父，还是玉梅的阿公，咱这关系，还要分个彼此你我吗？玉梅，拿着。”说着就随手把肉递在了玉梅手上。
腊月二十六晚饭前，李君玲正聚精会神地在书房里学习。客厅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爸爸拿起听筒刚贴在耳边，听到对方向他和妻子问好，说他是秦大山，要找李君玲，爸爸急忙朝书房喊了一声：“玲玲，是大山打来的，找你。”
李君玲听到喊声，急忙从书房里跑了出来，一把抢过爸爸手里的电话听筒，俏皮地给爸爸示意让他回避一下。爸爸知趣地躲进了书房。李君玲脸色委曲地对着话筒埋怨地轻声说：“大山，你在哪里啊？啥时候回来？我心里都长草了！”
秦大山在电话里嗬嗬嗬地笑道：“我回去了就收草，你等着吧，看我怎么割你这一把长了毛的草！我还在北京呢，我是从空军政治部干部部给你打的电话。我要告诉你，今晚八点我就能坐上火车，途中需要二十个小时，到西安是明天下午四点。届时你到火车站去接我，先上你家，住两天再回秦家山，咱俩一起回去，我给妈妈说过了。”
“我也给家里写过信了，早就给妈妈说我要回去过年，她老人家在等着咱们呢。我已经放假快十天了，一直在家等你，你还不回来，我就只能每天在家里看书，我都望眼欲穿了！诶，你咋知道家里的电话？”李君玲高兴地说。
“你不想想我在哪里，这里可是北京呀！想给哪里打就给哪里打。其实我也是，我就是想多学点东西才停了几天。另外，空军政治部这边还有点事，你知道的，我是《空军报》的特约记者，我可是有记者证的。现在我已经吃过晚饭了，等会儿就去火车站，有车送我过去。好了，等我啊。”秦大山说着在电话里来了一个亲吻。
李君玲放下电话听筒，一脸灿烂的笑容。这时，爸爸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妈妈也端了两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放上餐桌，又走近她关切地问：“玲玲，大山咋说？”爸爸也同样关切地看着她，希望听听大山这个假期是咋安排的。
李君玲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想吊足爸爸妈妈的胃口。她见爸爸和妈妈不说话而是看着她时，才和风细雨地说：“大山说，明天下午四点才能到西安火车站，让我去接他。还说要在咱家里住上两天，然后，我们俩一起回秦家山过年。”
“嗯，这就好，这就好。我估计大山妈都等不及了，全家人都等不及了。”爸爸说完又看了看妈妈，再看了看女儿，说：“吃饭！”
妈妈说：“老李，别说大山妈等不及了，我看你也早就等不及了！早想见到这个有本事的女婿了。”
李君玲进了厨房帮妈妈端来了馍和稀饭，三个人边吃边说如何接待未来女婿的事。
爸爸说：“明天晚上弄上几个菜，我得和大山喝点。”
妈妈接过话茬说：“明天上午我就和玲玲一块儿去买菜，你就等着到晚上再考验你的女婿吧！”
李君玲好奇地问：“怎么？你们还要考验他。”
“是啊，得考验考验他。一个人的酒品在某种程度上能代表这个人的人品，你慢慢地就知道了。”爸爸说。
“秦大山不用考验，我早就考验过了。春节我去他的部队上时，在黄团长家里安排吃饭，团长那么劝他，大山也就喝了一点点白酒。他是经得起考验的！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意？”
妈妈正吃着饭，听女儿这么一说，目光停在了女儿的脸上。
“啥想法？是不是去秦家山让我派车送呀？”爸爸也盯着女儿看。“我早就猜出你的心思了。爸爸猜的对不对？”
李君玲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说： “爸，你是怎么想的？我想啥你都知道呀？你不同意那就算了，本来也没有多么的路，只不过是搭长途汽车太麻烦。”
妈妈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脸上平静得就像湖水。
“好好吃饭，明天再说。”爸爸说。
离开空军总部大院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政治部的一位战友开着吉普车一直把秦大山送到了北京火车站，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他在候车室等到进站放行，便上了北京直达西安的特快列车。
在卧铺车厢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以后，秦大山从卧铺上坐了起来，洗漱后就坐在了窗口，他看着列车外面的田野，广阔无垠的麦田瞬间从眼前掠过。火车已经过了黄河省商都市，正朝西飞驰而去。触景生情，秦大山这会儿强烈地想写一首歌来抒发此时此刻的心情，于是，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了小本子和钢笔，飞快地写下一首词：望春归。
我多想变成一只大雁，瞬间飞到你身边。
离家已有好几年，乡情始终未改变。
河山是否安澜？老娘是否蹒跚？
时刻都在挂念，时刻都在思念。
思念中有咸，挂念中有甜。
只愿河山永远安澜！也愿老娘永远康健！
下午四点，列车缓缓开进西安火车站。秦大山提着一个大行李箱，里面除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外，其它的就是他提前准备的四瓶红星二锅头、两罐碧螺春、一条北京处于香烟和从王府井商店里买给李君玲的毛线围脖。随着车台上的人流，秦大山径直朝着出站口走去。出站口外面站着许多接站的人。他老远就看见身穿军大衣的心上人李君玲一边朝他招手一边向他走来，他紧赶几步走过去用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来多久了？傻丫头，外边多冷呀！”
“一点都不冷，我心里热乎着呢。”看着秦大山风尘仆仆的样子，李君玲疼爱地说。
两个人肩并着肩起出广场向着解放路走去。十几分钟后，他们就搭上了市内的公交车。经过了十多站路，公交车在城外南郊的铁道工程兵部队大院外的马路公交车站下了车。李君玲领着秦大山走过院子一直朝家里走去。
李君玲掏出钥匙打了开门，对坐在沙发上的爸爸喊道：“首长，我们回来了。”
秦大山一进门就看见李君玲的爸爸在沙发上坐着，急忙放下行李箱正要走向他。李副师长从沙发上站起来后也向他走来。
秦大山向首长敬了个军礼，谦恭地说:“首长好！”
“快放下手。秦大山，来到家里就不要叫首长了，叫叔叔就好。但我希望你最好还是能尽快改口地好。”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秦大山被李君玲爸爸这一笑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李君玲的妈妈从厨房里走到秦大山跟前，和蔼地对他说：“坐呀，大山，别愣着，快坐，你一路辛苦了！饿了吧？你先喝点茶，饭马上就好。”
“阿姨，您别太忙了！我中午饭在火车上吃的，这会儿还不太饿。”
“大山，快坐。来，挨着我坐。学习紧张吧？”李副师长指着沙发微笑着说。
秦大山随李君玲的爸爸在身旁坐了下来，问道：“叔叔身体还好吧？”
李君玲给秦大山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手上说：“你一路辛苦了。你先喝点茶。我去看看妈妈的饭做好了没有。”说完就走进了厨房。
“我的身体很好。怎么样，一路上还顺利吧？”君玲爸问。
“一路都好，我买了卧铺票，休息得很好。”秦大山说。“在我去清华之前，崔军长和兰政委对我提出了比较苛刻的要求，要我在三年之内必须学完四年的课程，而且每门课都必须考过九十分。有首长的要求在那儿放着，我不抓紧不行啊。这五个月来，我把学校安排的六门课全都学完了，而且按照首长的要求也全都完成了学业，还跟着上届同学考过了两门课，考试成绩都在九十分以上，学校已经记录在案，还把我的学习情况通报给了空军政治部。另外，除了俄语之外，我还学习了英语。所以我就晚回来了几天。”说完就走过去打开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了两瓶红星二锅头，一罐碧螺春和那条北京处于香烟对叔叔说：“叔叔，这几样东西是孝敬您和阿姨的。我还给君玲带了一条围巾。”
“大山，你了不起啊！半年时间你就学了这么多课程，真是了不起！怪不得你进步这么快。才二十四岁，你就当连长一年了。等会儿吃饭时叔叔要敬你一杯，你是咱陕西人的骄傲！”
秦大山和李君玲爸爸正说着，君玲妈走出厨房来到大山跟前说：“大山，赶快去洗洗吧，咱马上吃饭。老李，喝啥酒，你自己拿。”
叔叔给秦大山指了指洗漱间说：“大山，去那边洗吧。”
秦大山顺着手指方向走了过去。当他洗罢回到餐桌旁，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叔叔也打开了一瓶西凤酒。秦大山赶忙说：“叔叔，我来倒酒。”秦大山从李君玲爸爸手中接过酒瓶，给两位长辈每人倒了一杯，他正站在桌边犹豫要不要给自己倒一杯进，李君玲爸爸看着他说：“给你也倒一杯，大山，今天我们敞开了喝！”
“让孩子少喝点，老李，你别劝他。”阿姨劝道。
秦大山难为情地说：“叔叔，我可不能敞开了喝，最多能喝三杯，再多就会醉的，平时我不喝酒。”
“平时你不喝，但今天不同，今天得敞开了喝，回到家了，别拘束。”叔叔再次劝道。
李君玲也在一旁劝他：“大山，先倒上一杯。不能让爸爸一直劝你吧！”
秦大山见叔叔如此热情，只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然后伸手拿起李君玲面前的酒杯给她也倒了一杯酒。
“来，都端起酒杯。我说句话，欢迎大山回家！干杯！”李君玲爸爸热情的致辞拉开了晚宴的序幕。致过辞，君玲爸一饮而尽。秦大山没办法不喝，勉强把那杯酒喝了下去。
君玲妈抿了一口酒说：“大山，别客气哦。”正说着，李君玲连忙给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口菜，看着大山说：“别拘束哦，放开吃。大山，你不知道，在秦家山插队时，我就吃住在家里，妈妈对我就像亲女儿一样，她老人家做啥我就吃啥，从来都没客气过。”
“来，大山，再喝一杯。”李君玲爸爸拿起酒瓶就要给秦大山斟酒。
秦大山赶忙说：“叔叔，还是我自己来倒酒。”
“那不行！这一杯酒由我来倒，这是叔叔敬你的。”君玲爸认真地说。斟罢酒，说：“来，叔叔敬你！”说完就要和他碰。
秦大山端起酒杯说：“叔叔，还是我来敬您！您是长辈，又是首长，还是我的准岳父。”说着就把自己的酒杯凑到他面前碰了一下说：“叔叔，我先干为敬！”然后就一口喝下了杯中酒。
见秦大山豪爽的样子，君玲妈说：“大山，你别光喝酒，多吃菜。玲玲，快给大山夹菜！”
秦大山给君玲爸爸斟满一杯酒，又走到君玲妈面前端起洒杯添了一滴酒把酒杯递在她手中说：“阿姨，我也敬您一杯，感谢您培养了玲玲这么优秀的女儿，她还这么爱我。同时，感谢您做了这么多的好菜。谢谢您！”说罢，和阿姨碰过杯又一饮而尽。
秦大山坐下来吃了一口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玲玲，来，我还要敬你一杯，谢谢你能爱上我这个农家子弟，感激你！”两人碰罢杯，秦大山又一口喝下了杯中酒。
凭着以往待人接物的经验，秦大山清楚地知道，叔叔今晚是要考验他。所以，该喝的酒他必须要喝，该说的话也必须要说。叔叔要考验他，他也要考验叔叔。这个酒宴，仅仅只是未来的岳父对他的一个测试，但绝不是“鸿门宴”。
李君玲爸爸说：“大山，你别这样说。其实我也是农民的儿子，我的老家就在常兴原上，我只不过比你早二十几年当兵而已。玲玲她也是农民的后代。玲玲，爸爸要交代你几句，你要像大山一样，可不能忘本啊！好日子要靠自己去奋斗。你看看大山，他是咱农民后代的骄傲！”说完，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上午，李副师长安排了一辆吉普车，让司机把秦大山和李君玲送回了秦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