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勤春早
秦家山生产队农田里、峁梁上的冬小麦被勤劳的社员盖上了一层粪土；浅山一带角角落落的苹果树蜜桃树葡萄树也被深追了农家肥；修剪一新的各种果树规整有序，村子及其周边也被社员们装饰成一幅美丽的山脚下田园风光。
腊月二十这天夜里降了一场大雪。一早起来，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因为下不了地，社员们就只能为过年做准备。今年雨水丰沛，在社员们的辛勤劳作下，秦家山村的粮食和经济作物获得了双丰收，粮食和水果除上交国家和小队自留外，余下的全都分给了社员。队里有了存钱存粮。决算之后每个劳动日每人可分到八毛五分钱，比平原地区那些小队至少多分了三毛以上，乡亲们的脸上自然洋溢出幸福美满的笑容。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大家就都紧张地忙活开了。二十四日，各家各户一早就把家里的面缸、水缸、案板、被褥、炕席、铁锅、橱柜、衣柜等家具全都挪到院子里，全家老少齐上阵，白土掺上白灰与水搅和在一起，自力更生地把屋里屋外的墙壁、锅台、灶台、案台粉刷一新。二十五日一早，大姑娘、小媳妇就把炕烧热，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坐上热炕剪纸花，女子娃想方设法地把窗户裱糊上新纸再贴上窗花，前后窗户当即就焕然一新。孩子们结伙在村巷里边玩边唱起歌谣：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去打酒；三十捏饺儿；初一撅起屁股乱作揖儿。
往年，在腊月二十一到除夕这段时间里，各小队就开始在人群常常聚集的地方栽上一个大秋千供大人孩子闲暇时玩耍，还要组织社员整理村容村貌，该扫的扫、该垫的垫、该刷的刷、该修的修，村里村外要收拾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利利索索，还要把各小队之间的道路整修一遍。手巧者还要制作一些蜡花以装点村巷和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木，一夜之间村巷里就开出鲜艳的花朵。今年也不例外，清理干净院内和村巷里的积雪后，乡亲们同往年一样干着同样的事。
秦虎言与几个副队长商量决定：腊月二十五要请公社食品站的专业人员进村杀猪宰羊。队上今年一共养了十头大肥猪和七十只羊，十头猪要全部杀完，羊也要杀上十只。这些肥猪和山肥羊足足养了一年时间，个个都膘肥体壮。杀下的猪肉和羊肉要按人头分给各家各户，每家最低能分到十来斤猪肉和三斤羊肉。如果有娶媳妇嫁女子的，就把猪头猪蹄猪下水和羊的下水便宜处理给这些家庭。初一上午，王家庄队的王支书还要带领支委成员敲锣打鼓地慰问军烈属和五保户。
腊月二十五这天天刚亮，公社食品站的专业人员带着屠宰工具就来到了村里。几天前，生产队在饲养室院子里支起了两口大锅搬来四张低桌运来了足够的硬柴。一大早，来帮忙的社员就把两口大锅里的水烧上了；孩子们从被窝里爬起来顾不上洗脸顾不上吃饭就跑进饲养室院子来观看专业人员来杀猪宰羊。吃完早饭，一些老人也来到这里凑热闹，这里聚焦了很多人，饲养场院子里好不热闹，有帮忙的，有围观的。整整大半天，猪、羊的惨叫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充斥了整个院子。
秦大山家还是按三个劳力参与了队上的分红。除去全年粮食食用油肉菜等项扣除，秦大山家拢共分了三百七十块，加上养了一年的那头大黑猪卖给食品站整整获得了一百元，全家总计收入四百七十块，这是多年来没有过的现象。精打细算之后，母亲决定给玉梅、玉兰和恽儿一人做一身新衣服。可玉梅说啥都不要，她对妈妈说：“妈，我哥去了部队，我在家里干农活，用不着穿多么新多么好的衣服，还是把钱攒下来等我哥娶媳妇时用。”母亲说：“你一个大姑娘家，没几身换洗衣服让人笑话。”她硬是拉着玉梅去商店扯了花布，还专门找了裁缝。大恽知道妈妈要给他做新衣服，跑出去就向小伙伴炫耀：“过年我有新衣服穿了。”天真和纯真整天都挂在他的脸上。
秦玉兰正在上初中一年级，再有一年半就毕业，她很感激姐姐为了她和弟弟放弃了学业回村劳动挣钱而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她，她愧疚地对姐姐说：“姐，以后等我有了本事，一定要回报你，一直到永远，决不反悔。”寒假里，除了帮母亲和姐姐干家务，玉兰基本上不出门，整天就猫在炕上学习知识。见玉兰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学习上，妈妈比分到那三百七十块钱还高兴。妈妈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让这两个孩子上学是她最乐意干的事。
腊月二十八，秦家山村家家户户都要为过新年而蒸年馍蒸年糕。一早起来，母亲、玉梅和玉兰在厨房就忙活开了，就连恽儿也悄无声息地拿着一把砍刀和一把斧子有模有样地坐在院子里劈开了柴。母亲透过厨房门窗看见恽儿在劈柴，连忙出来制止他：“恽儿，别弄了，快到厨房来，还有这么多的柴能烧完吗？院子里还摞了那么多呢。”
恽儿说：“妈，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别的我干不了，劈柴还是没问题。”
恽儿不听劝阻，母亲企图夺下他手中的砍刀和斧子，但他说啥也不肯，还倔强地说：“妈，你放心，我会招呼好的，你快到厨房里忙去。”
母亲无法说服他，就又回到厨房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临近午时，一位身穿邮政绿大衣头戴棉帽脚穿棉鞋的邮递员骑着摩托车停在了秦大山家门外。摩托车引擎的响声引来了在街巷里玩耍的七八个孩子。一个男孩还没跑进大门就向院子里喊开了：“恽儿，你哥寄信回来了。”邮递员熄了火也朝院子里喊了地声：“家里有人吗？”
就在邮递员喊话时，几个孩子已跑进院子，七嘴八舌地纷纷抢着说：“恽儿，你哥来信啦，你哥来信啦。”
恽儿发现邮递员勾着头朝院子里瞅，确信无疑后便撂下手中的砍刀快速起身，一边朝大门口跑一边朝厨房喊：“妈，我哥来信了，我哥来信了。”
妈妈和玉兰停下手里的活儿出了厨房就朝院外紧走几步。玉兰跟着恽儿跑到邮递员跟前时，母亲也高兴地走到了门口。看见一家人高兴的样子，邮递员把信交给了恽儿，又朝李翠萍笑了笑说：“大嫂，信是从黄河省兰封部队上寄来的，是儿子吧？”
“是，是儿子，是儿子。这都腊月根儿了，天冷路远，你还来送信，你辛苦了。家里正在蒸馍呢，大兄弟，进屋吃上几个肉包子再走不迟。”母亲真心实意地邀请使邮递员很受感动。
“不，不啦，不啦。送信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说不上辛苦。我手头还有信和报纸要送，都是王家庄大队这一带的。你们先忙，我走啦。”邮递员推辞着就要发动他的摩托车。
“兰兰，快进厨房拿上几个肉包子出来，你看这叔叔多辛苦。”母亲给玉梅使了个眼色，秦玉梅着急忙慌地要去阻拦想要走的邮递员。腊月根上还能看到儿子寄来的信，母亲当然高兴呀，要不是邮递员送信及时，恐怕这封信要等到年后才能看到。出于对邮递员的感激，母亲固执地非要让邮递员尝一尝刚出锅的热包子。
秦玉兰用碟子端了几个肉包子急忙跑到大门口，腼腆中带着大方地把一整碟子肉包子递到邮递员面前：“叔叔，你吃上几个再走，眼看就要晌午了，你肯定也饿啦。””
“就是，吃吧，刚出锅，还是热的。”母亲站在一边催促着。
一家人的热情打动了邮递员，于是就不再推辞，爽快地从碟子里抓起一个白生生的肉包子就是一大口：“好了，一个就好。”邮递员吃了一口包子说：“嫂子，真好吃！纯肉馅儿的，真香啊！”
母亲又从碟子里拿了两个包子塞到邮递员手里，邮递员也不再客气，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就要发动摩托车，还不忘夸赞几句：“好吃，真好吃。谢谢嫂子！谢谢你们一家人！再见了。”说着跨上摩托车打着了火扭动油门，摩托车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在排气管里冒出的一股青烟中，邮递员一溜烟地就朝胡家源方向驶去。穿过街道，瞬间就消失在峁梁的拐弯处。
目送邮递员离开，母亲对玉兰说：“兰兰，拆开信看看，你给妈念念。”
回到厨房，玉兰拆开信，信里夹着一张照片。恽儿看见大哥信中的照片，忍不住地就要抓。“让我先看，快让我先看。”恽儿迫不及待地从二姐手中抢走了照片。
“好，让你看，让我的宝贝儿子先看。你可别弄脏了弄破了。”母亲喜爱地看着她的小儿子，摸了摸恽儿的头，与恽儿一同看着大山身穿军装的模样。
玉梅给灶下添了几根硬柴，坐在那里仔细地听着小妹念着大哥的来信。秦玉兰学着大人的样子和腔调，一边踱步一边念。
妈、梅梅、兰兰、恽儿：
你们好！妈的身体好吗？兰兰和恽儿都放寒假了吧？
一个多月没给家里写信了，请妈原谅。
入冬以来，部队训练一直都很紧张。除了星期天，每天早晚，连队都要组织五公里和十公里越野训练，队列训练在上个月就基本上完成了规定的科目，连队还组织了轻武器射击训练和考核。目前，跳伞动作训练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正在进行叠伞训练。每个星期还有两个小时的国际障碍训练。团里安排的这些训练科目我都吃得消，请您们放心。过完年后，大约要在四至五月份里，团里就要组织升空跳伞了。对了，轻武器射击考核，我在全营打了两个第一。为此，我获得了营里和连里的两次嘉奖。
部队是一个大集体，干部和骨干对战士们很关心很爱护，不管是训练上还是生活上，他们都做出了榜样。我在部队上很好，请妈放心。部队过年要组织会餐，还要包饺子，每天都有肉吃，妈妈不要为我操心。
上次妈来信要我寄张照片回来，我知道妈妈一定是想我了，我也很想妈、妹妹和弟弟。眼下是最冷的时期，妈妈一定要保重身体。马上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姥爷姥姥舅舅一家人咋样？姥爷姥姥的身体咋样？村里的乡亲们都好吧？
妈，请您放心，我会朝着既定的目标努力的。梅梅和妈妈在家劳动辛苦了。兰兰、恽儿要好好上学，要多学些知识，将来一定用得上。就说这么多吧。
祝全家度过一个甜蜜温馨祥和幸福的新年。
妈的儿子：大山
一九七〇年一月二十二日
玉兰念着信，母亲和玉梅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坐在凳子上端详着大山的照片，母亲眼里噙满了泪水。
锅灶里的柴火烧得很旺，锅盖一圈冒着热气，这是最后一锅年馍了，接着还有一锅甑糕要蒸。
妈妈听着听着，低下头不停地在抹泪，她是在为儿子取得的优异成绩感到骄傲而高兴的落泪，也在为儿子承受了艰苦训练而心疼的落泪，更是在为儿子从小就懂事肯吃苦具有坚强的毅力自豪的落泪。尽管母亲不知道越野、国际障碍是咋回事，更不知道跳伞地面动作训练是咋回事，但母亲一定知道儿子在部队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累。
恽儿拿着哥哥的照片坐在厨房门口一直欣赏着，一边吃着刚蒸出来的肉包子一边听着二姐在念大哥的来信。他看见妈妈在落泪，他也被感染了，坐在小凳子上，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一句话也不说，但他心里高兴。他把照片交给妈妈，妈妈又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儿子竟高兴地抿嘴笑了。玉梅、玉兰也都围了过来。母女三人凑在一起，看大山挎着钢枪英俊潇洒的身姿，母亲高兴的把刚才的悲伤瞬间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机灵的玉兰见妈妈破涕为笑，为了逗妈妈开心，连忙说：“妈，你看，我哥多英俊多潇洒多帅气，钢枪一挎，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你哥本来就长得俊嘛，穿上军装挎上钢枪就更俊更神气了。”母亲接过玉兰的话茬，毫不掩饰她对大儿子的喜爱。
“就是嘛。我哥在全大队可都是出了名的帅小伙。”正在清洗案板的秦玉梅竟也突然冒出一句。
拿着儿子的照片，母亲看了又看，总觉得还没看够似的，然后她把儿子的照片贴在胸口上久久不愿意拿开……
除夕上午，阳光明媚，暖阳照射下的秦家山村已是春意盎然。社员们高兴地走出家门，见了面就相互问候着，大家已经提前一天就进入了拜年的气氛中。
三伯秦志义同往年一样，一早就在自家院子里支起了高腿方桌写起春联来了。多年来，他给全村写春联已成惯例。秦志义从小就学写毛笔字，他的书法早就声名远扬，字迹可谓刚柔并济遒劲有力。往年，除夕上午支起桌子，家家户户都要派人来写春联，来人把他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春联的内容全是他自编，读来朗朗上口，主要是歌颂党、歌颂社会主义、歌颂祖国建设的内容，也有弘扬孝道、主张正气的，还有勉励晚辈上进的，更有期盼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寿年丰的，只要是来秦家山走亲戚或串门子的外村人都夸秦家山村子的春联字好内容更好。
初一这天，王家庄大队慰问军烈属五保户是一个惯例。吃罢早饭，王定乾、翟有福、孔全民等几个大队领导要逐村开展慰问活动，来到秦家村时已是十点钟。秦虎言和三个副队长早就等在村口迎接了。慰问组专门给秦大山家里送来了国家统一颁发的黄底红字的“军属光荣”牌还有年画和慰问品。在一阵吹吹打打的鸣锣敲鼓声中，生产队会计把光荣牌钉在了秦大山家的大门外的右框上。听到锣鼓声响，母亲连忙走出堂屋迎上前去嘘寒问暖。王支书他们走进院子，家里顿时就热闹起来。玉梅和玉兰从王支书手中接过慰问品就往屋里提。王书记关切地说：“翠萍，新年好啊！大队、生产队慰问军属来了，家里还有啥困难就尽管提出来。”
母亲的喜悦都写在脸上，她高兴地说：“这不，大队、小队都送来了，真是太感谢了！您都亲自来啦，让您辛苦了！今年收成好，家里啥都不缺。”然后，母亲把王支书叫到一旁悄悄说了李老师中午要来家里的事，挑明要他过来一起吃饭。
“要慰问的家庭还不少，在你家就不停了，等会儿闲了我还过来。”说完，王书记告辞了李翠萍一家，然后就上胡家原去了。
乡亲们兴高采烈地扭秧歌踩高跷放鞭炮又敲锣又打鼓，孩子们跑着闹着，秦家山村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喜庆的气氛之中。
秦大牛初一早晨天刚亮就开着手扶拖拉机出了村子，秦虎言安排他到县城去把李新强老师接到秦大山家里过年。起初，这个想法是秦大恽向妈妈提出来的。那天，还是在放寒假之前，恽儿对妈妈说：“妈，我想叫李老师一家大年初一来咱家过年，到时候炒上几个菜，蒸上一大锅米，再买上两瓶酒，把他们一家四口人都接过来。李老师在县城没个亲戚，他们太可怜了。”母亲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秦大恽又把这想法告诉了李老师。李老师好奇地问：“大恽，你是咋想的？为什么要让我们一家都来你家过年呢？”
“李老师，您来王家庄都一年了，就到家里吃过两次饭。再说，我还想见到师母和哥哥姐姐。”
“行，我先答应你，但是我得跟你师母商量一下。”
没过几天，李老师就给了秦大恽一个准信儿，说大年初一他们一家都来。
于是，母亲把这事悄悄告诉了秦虎言。听了大嫂的话，秦虎言当即就拍着胸脯说：“嫂子，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咱办好。到时候你准备好菜，酒我给咱拿，把洪礼哥也叫上，如果王支书有时间也让他来参加。”
母亲高兴地说：“虎言，就按你说的办。”
王支书参加完慰问活动就同胡洪礼一块儿来到了秦大山家。
午饭前，李老师和他的爱人王爱华还有女儿李羚、李方被秦大牛接了回来。听到拖拉机的声响，秦大恽兴奋地跑出大门拉着李老师和王老师的手就往家里走。王支书、秦虎言、胡洪礼几个赶紧走出堂屋来到院子迎接李老师一家，大家相拥着一起向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