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村边的小溪,在看似平静中缓缓流淌。
赵小草在温卿的小院里,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安稳、最温暖的几天。
不用担心被打骂,不用挨饿受冻,每天醒来,知道自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一口热乎饭吃。
这天下午,院门外传来了老林头的声音。
赵小草正在灶间忙着烧热水,听到动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些紧张地望向院门。
温卿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干野菜,走过去开了门。
老林头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脸色有些复杂。
他看了眼院子里干净整洁的环境,以及灶间门口那个虽然依旧瘦小、但气色明显好了不少的身影,心里暗暗点头。
“温知青,”老林头走进院子,将手里的纸递向温卿,目光却看向闻声走出来的赵小草。
“小草的户口,我给迁出来了。这是单独的户页,以后……她就自己立户了。”
自己立户!
这四个字像带着魔力,让赵小草浑身一震。
她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双手在破旧的棉裤上用力擦了又擦,才颤抖着,从温卿手中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
纸张是粗糙的黄色牛皮纸,上面用钢笔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赵小草”,下面是性别、出生年月,以及最醒目的一行字:“户主:赵小草”。
旁边盖着鲜红的生产大队公章。虽然她不认识赵字,那小草两个字他还是认得的。
再也没有“与户主关系:父女\/继女”那样的字眼,再也没有依附于那个令她窒息的家庭名下。
她是独立的,她是她自己的户主!
赵小草死死盯着那张纸,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那几个字刻进灵魂里。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户页上,晕开了些许墨迹。
她不是伤心,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解脱!
她自由了!
真的自由了!
从法律上,从名义上,她都彻底与那个卖女求财的家脱离了关系!
这张薄薄的纸,是她新生的凭证,是她告别过去一切苦难的宣言!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老林头,哽咽着,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大队长!”
老林头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摆了摆手:“唉,好了好了,以后好好跟着温知青,好好过日子。”
他又对温卿交代了几句关于赵小草以后挣工分、分口粮的事情,便背着手离开了。
老林头一走,赵小草再也抑制不住,她紧紧将那张户口页捂在胸口,蹲在地上,压抑地、却又无比畅快地痛哭起来。
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仿佛都随着这泪水流淌而出,被怀里这张纸承载、封印。
温卿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知道,这个女孩需要这场仪式性的告别。
哭够了,赵小草才红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户口页抚平,看向温卿。
温卿指了指正屋:“放箱子里,收好。”
赵小草用力点头,像捧着绝世珍宝一样,将户口页拿进屋里,仔细地收进了温卿给她的那个小木箱的底层。
从这天起,赵小草干活更加卖力了。
她似乎有无穷的精力,天不亮就起床,扫地、挑水、生火、做饭,将院子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
温卿换下的衣服,她抢着洗;温卿准备做饭,她已经把菜洗好切好;温卿要去打水,她早已把水缸挑得满满的。
她几乎包揽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家务活,速度快,手脚麻利,眼里全是活计。
她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地回报着温卿的恩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温卿看着小姑娘忙得像个团团转的陀螺,几乎让她这个主人无处下手,有些无奈,却也没有过多阻止。
她知道,这是赵小草建立安全感、确认自身价值的方式。
只是,看着赵小草那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身板,以及蜡黄的脸色,温卿皱了皱眉。
光靠粗粮野菜,这身体底子太难养好了。
于是,隔三差五,温卿便会借口上山砍柴或者巡查之前设下的陷阱,独自进山一趟。
回来时,往往不会空手。
有时是一只肥硕的野兔,有时是几只山鸡,偶尔甚至能带回来一只傻狍子。
当温卿第一次提着血淋淋的野兔回来时,赵小草吓了一跳。
温卿却只是平淡地吩咐:“烧水,褪毛。”
当晚,小院里飘出了久违的、浓郁的肉香。
赵小草看着碗里堆得满满的、炖得烂熟的兔肉,迟迟不敢动筷。
在她的认知里,肉是极其金贵的东西。
“吃。”温卿言简意赅,自己率先夹起一块吃了起来。
赵小草这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肉质鲜嫩,汤汁饱满,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
她强忍着狼吞虎咽的冲动,小口小口地吃着,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知道,这是温姐姐特意为她去打来的。
这样的“改善生活”每隔几天就有一次。
赵小草的碗里,总能见到油荤。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干瘦的身体似乎也悄悄长了一点肉,不再那么形销骨立。
她心里对温卿的感激,也愈发深厚。
赵小草有了单独的户口,他就可以去挣工分了。于是除了操持家务,赵小草主动跟着孙奶奶去了编织组,从最简单的处理柳条、打磨毛刺开始学起。
她心思细腻,手脚也巧,加上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学得极其认真。
别人休息时,她还在反复练习编法;晚上回到小院,就着油灯的微光,她还会用废弃的边角料自己琢磨。
不过短短十来天,她竟然已经能独立编出像样的篮子和坐垫了,虽然速度比不上熟手,但做工细致,完全达到了出售的标准。
当她第一次拿到自己编织换来的、属于她自己的几毛钱时,她激动得手都在抖,第一时间就跑回家,把钱全部交给了温卿。
温卿看着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又看看女孩亮晶晶的、充满成就感的眼睛,没有接过那钱,淡淡道:“自己挣的钱,自己收好。以后你的工分钱、编织钱,都自己留着。”
赵小草愣住了,连忙摆手:“不,温姐姐,我的就是您的!我……”
“我不需要。”温卿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自己挣的,自己支配。想买什么,存起来,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