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有啥用？能当饭吃？能下地干活？”
“这回分到谁家了？又得多几张吃饭的嘴……”
议论声不高，却清晰地顺着寒风飘进知青们的耳朵里。
他们仿佛成了被围观的猴子，一种格格不入的尴尬和羞窘让几个脸皮薄的女知青低下了头，男知青们也感到浑身不自在。
老林头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他面无表情地赶着车，直到牛车在一处看起来相对宽敞、有着几排同样低矮但似乎新一些的土坯房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就是知青点。”
老林头跳下车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车上一群神色各异的年轻人说道。
“都下来吧，先把行李搬进去。”
他的话音落下，知青们才仿佛从那种被围观的无形压力中解脱出来，开始手忙脚乱地下车，搬运自己沉重的行李。
温青第一个利落地跳下车，她的帆布包轻飘飘的，与其他人大包小裹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站在空地上，平静地迎向那些依旧未曾散去的、充满各种意味的目光，眼神清澈而镇定。
牛车停驻的地方，是几排连在一起的土坯房，比路上看到的那些村民的房屋稍显齐整些，墙面的泥痕也新一些，但依旧难掩简陋的本质。
房前空地上残留着凌乱的脚印，角落里的柴火垛堆得老高，旁边还散乱地放着一些扁担、箩筐之类的农具。
这就是他们在林家村未来的“家”——知青点。
老林头指挥着众人把行李从牛车上卸下来，堆在空地上，然后朝着其中一扇敞开的木门扬了扬下巴：
“女知青住这屋，男知青住旁边那两间。先把东西搬进去，安顿下来。”
知青们看着那低矮的门洞和黑洞洞的屋内，心情复杂地开始行动。
男知青们还好，互相帮衬着把沉重的箱子往隔壁搬。
女知青这边，除了温青，其他几人看着那大包小裹的行李，都有些犯愁。
温青没说什么，单手拎起自己那个轻飘飘的帆布包，顺便帮徐晓兰把她那个笨重的箱子也拎了起来，第一个走进了女知青宿舍。
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味、劣质肥皂和人体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天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占据了房间大半空间的、用土坯和木板搭成的大通铺。
铺面上铺着厚厚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干草，草上面是一张张拼接起来的、颜色深浅不一的旧炕席。
通铺很长，粗略估计能睡下七八个人。
此刻，通铺的一头已经堆放了一些被褥行李，显然是先来的老知青的。
剩下的位置，就是她们这些新人的了。
墙壁是斑驳的黄土墙，靠近地面的部分因为返潮而颜色深暗，甚至能看到一些白色的碱花。
屋顶裸露着熏黑的椽子和苇箔，角落里挂着蛛网。
除了这个大通铺，屋里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上面放着一个搪瓷盆，墙角立着两个掉了漆的木箱子，估计是给大家放私人物品的。
这就是她们未来要居住的地方。
没有隐私，没有个人空间，一切都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
从城市里来的姑娘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孙小曼当场就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徐晓兰也是脸色发白，紧紧抱着自己的挎包，不知所措。
温青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通铺最里面、靠近墙角的一个位置。
那里光线最暗，也最不引人注意，而且离门口和窗户都远，相对安静些。
“我睡那里。”
她指了指那个角落，语气平淡，没有任何嫌弃或者不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对她而言，有个遮风挡雨、能安心修炼的地方就足够了，条件好坏并不重要。
她走到那个角落，将自己的帆布包放在炕席上，算是占下了这个位置。
其他女知青见状，也只好开始挑选自己的铺位，尽量挨着相熟的人。
徐晓兰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温卿旁边的位置，似乎觉得靠近她能更有安全感。
孙小曼则挑了个离门口稍远、但也不算太靠里的位置，一脸的不情愿。
就在她们刚刚放好行李，还没来得及铺床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猴、梳着两条齐肩麻花辫、面容清秀但神色严肃的女知青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目光在几个新来的女知青脸上扫过，尤其在温青那过于淡定的表情和孙小曼那明显带着嫌弃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徐晓兰那怯生生的模样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们就是新来的？”
她的声音不算高，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我叫周萍，是知青点的组长，比你们早来两年。”
老知青！还是组长！
新来的女知青们立刻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体，连孙小曼都收敛了些许表情。
周萍走到屋子中央，语气平淡地开始介绍规矩，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显然已经说过很多遍：
“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第一，按时上工，不准无故旷工，工分是你们的口粮，偷懒就得饿肚子。”
“第二，知青点轮流做饭、挑水、打扫卫生，值日表我会贴出来，谁也不能例外。”
“第三，个人物品自己保管好，丢了没人负责。集体财产，比如桌子、箱子，要爱护。”
“第四，晚上九点熄灯，不准大声喧哗，影响别人休息。”
“第五，和村里老乡相处，注意影响，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别给知青点惹麻烦。”
……
她一条条说着，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在背诵条文，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新来的几个人，似乎在评估她们是否会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