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摇摇晃晃到了红星公社。
李宝根跳下牛车,笑着说:“大叔,就到这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过去。”
“这咋能行呢,还差30多里地呢?”
“没事,这一来一回60里地,你这老牛得累散架子喽!”
李宝根掏出一块钱递过去,又拍了拍硌手的牛屁股,“我就当锻炼身体了,大叔回去歇着吧。”
老瘸头看着跑远的人伸了伸手,嘴里喃喃自语,“哎,这孩子!”
他拐过牛车扬了扬鞭子,“走,老伙计,今个儿咱赶上好人了。”
一路连跑带走,快四点才到了老虎沟,他冲着不远处的小屯子大喊一声:“哈哈——我李宝根又回来了!”
他一头扎进旁边的草甸子里,出来时肩上多一个大麻袋,里面一头毛栗子,3只兔子,半袋子苹果。
他像游街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穿村而过,虽然面上看着稳重,实则脚步有些凌乱。
以东北人的热情,他生怕哪个e人上来搭话,那他天黑都不见起到大爷爷家。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屯里人还是很有边界感的。
李宝根刚消失在胡同口,两个妇女缩回头,借着矮墙头唠了起来。
“菜花,看见没?又背了一袋子东西,那天我看牛车上就有一个大麻袋!”
叫菜花的大婶可不是省油的灯,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她语带羡慕的说:“可不咋滴,咱这一嘎瘩一块儿,还真没这样的有钱人!”
“嗯呢呗,听老李家说,安山那一支儿都是工人,你瞅瞅人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厚实地八成新大棉袄。”
“你说那!就看去年给老头老太太邮来的衣服,都是六七成新的,连个补丁都没有。”
“哎你说那袋子里鼓鼓囊囊,装得是啥?”
“谁道呢?人老李家嘴严,几个孩子也鬼尖的,一问就跑。”
李宝根刚扛着袋子进了院,就被灶间烧火的王小兰瞧见。
她放下烧火棍,连忙笑着迎出去,热情的招呼着,“宝根,咋去了这么多天,事情都办利索了?”
“二婶,都办妥了!”
李宝根将前门关上,对看过来的覃香莲说道:“大奶,这里边有一头野猪羔子,你们收拾出来。”
覃香莲看着地上的大麻袋,面带尴尬的说:“哎这,又得花不少钱吧,你说你来一趟光搭钱了。”
“大奶,我不也得吃吗?咱一家人就别说外道话了。”
东西都拿了回来,覃香莲就没再假掰的往回推,厨房里的几个女人都面上带笑,兴高采烈的准备开始收拾。
正在屋里唠嗑的几人,听见灶间的动静,李占庆心里一喜,两三下蹭到炕沿边,趿拉着鞋就往外屋走,看到老儿子生龙活虎的回来,悬着的那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李宝根见老爹这着急忙慌的样儿,就知道他是担心了,便笑着逗他,“爹,想我了没?”
李占庆砸吧砸吧嘴,当着这么多人面,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想了,只能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事儿办得顺利就成,赶紧上炕暖呼暖呼。”
看小老头害羞了,李宝根献宝似的,从挎包里掏出饭盒,举起来嘚瑟的说:“爹,你看我带啥回来了?”
他打开盖子亮个相,“噔噔噔噔——”又在老爹鼻子下过了一遍。
李占庆眼睛一亮,伸手抓了一块肥肠,边吃边问:“哎呦,这是好东西呀!你从哪弄来的?”
“国营饭店呗,别的地方哪有!”
李宝根把饭盒放在锅台上,对着马淑芬说:“大妈,把这两盒菜热热,一会正好下酒。”
“哎我这就放锅里。”
李宝川、李宝瑾哥俩,刚从屋里出来打个招呼,就看见他们奶往外拎野猪,忙兴奋的一步窜了过去,“奶,我来我来!”
“哎妈呀,你这臭小子,冷不丁的吓我一跳。”
覃香莲伸手拍了下大孙子,没好气的说:“一天呜呜扎扎地,没点深沉劲儿!”
“奶,这你就为难人了啊,谁看见肉还能装得住!”
李宝川眼尖,见袋子里还有苹果,麻溜的拿出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嗷呜一大口少了半边,滋水四渐,他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好吃水灵,酸甜口的。”
看了眼他娘和媳妇,见奶转过身,忙又拿了一个苹果塞进兜里。
李宝瑾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也有样学样的藏了一个揣进兜里,没想到直接掉了出来。
他这才想到衣兜坏了,还没来得急补,他做贼心虚的马上捡起还在骨碌的苹果,手忙脚乱的揣到了另一边兜里,才长出了一口气。
王小兰目睹了一切,剜了眼废物儿子,一点也没有她的灵秀劲儿,像他爹那死木头疙瘩一样。
覃香莲就当没看见,挺高兴的一件事,当着家里且面不能扫兴,左溜早晚都要进家里人的肚子里。
她也不是抠就是节省惯了,手里总想留点吃食,才心里有底、踏实。
小屋里,几个长辈正对着李宝根嘘寒问暖,他可有可无的扯了几个瞎话,加上老爹在旁边打岔,就给糊弄过去了。
饭菜本来就好了,把两个饭盒串下气熥一熥,就端上了桌。
李宝根从大棉袄兜里掏出四瓶二锅头,往小炕桌上一杵,“大爷爷,爷,你们几个尝尝这酒,老有劲儿了,辣嗓子。”
老爷子拿起一瓶酒看了下,才说:“那是你小子不会喝,有酒有肉,才人间好日子啊!”
李文彦摸了摸下巴上的小白胡子,看着大儿子将酒挨个倒满,才美滋滋的说:“这酒味儿冲鼻子,没看咱供销社有卖的。”
“我在三岔口买的,京都那边过来的。”
桌上的菜除了宝根拿回来的,溜肥肠和梅菜扣肉,还有一盘煎鱼,一盆大虾干炖萝卜丝,估计他拿过来的干海鲜,都吃的差不多了。
屋内推杯换盏,灶间忙得热火朝天,1头小猪羔子、3只兔子,大伙儿七手八脚收拾得干干净净。
晚上一家人躺在热乎的炕上,想着明天能吃到喷香的炖肉,连做梦都在吧唧嘴。
日子慢慢的过去,相聚总是短暂的,离别就在眼前。
老爷子情绪日渐低落,心里也琢磨好了,明年就算能动,也不能再来了,出来这一趟不光折腾人,也还折腾钱,抛去车钱路费,光这吃食就搭进去不老少。
大孙子再孝顺,也不能可着他一个人祸害,结了婚就有了自己的小家,哪哪都要钱。
他们哥俩漂泊了大半辈子,临老了还能躺在一起唠唠嗑,他早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