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根头枕着手,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还没到十分钟,冯春红就连跑带颠地冲了回来。
进了屋她就直奔炕柜,风风火火的说:“宝根啊,等娘找两件衣服,咱拿上就走。”
李宝根坐起来,见她忙三火四的从那翻箱倒柜,哭笑不得的说:“娘啊,咱也不差这十分八分的,你悠着点。”
李占庆这时进了屋,接话道:“可不是嘛,这老婆子,我刚出你大爷家院子,一抬头她人都没影了。”
“早点去早接手,城里我都不熟,供销社、粮店啥的都没正经去过,你先带我转转,不然买东西时我找不着地方!”
“也行,不过我那也不缺啥。”
冯春红拿出个包袱皮,把换洗的衣服往里一放,四个犄角一系,问道:“诶,儿媳妇这两天反应大不大?”
“还行,就吐那一次,我给她做的都是清淡的饭菜,她爱吃酸辣粉,晚上我教你做。”
冯春红拍了一把儿子,“熊样儿吧,还教上我做菜了,起身咱赶紧走。”
见她一马当先的出屋子,头都不回,李宝根推车追上去问:“娘,你就不交代交代我爹点啥呀?”
冯春红直接走到大门口,冲着出来的儿子说:“他又不痴苶呆傻,活了50多岁还用我操心。”
李占庆背着手走在后边,反唇相讥道:“我用她交代啥?没有臭鸡蛋,我还不吃槽子糕了!”
冯春红乐颠的一屁股坐上后座,嘴里还不忘挖苦老头子一句,“我看你上炕都费劲儿,在家喝西北风吧,我到城里享福去喽,儿子咱们走!”
李宝根挥了挥手,“爹,我走了,晚上睡觉那炕烧热乎点的。”
“诶我知道了,你出差多留个心眼,注意安全。”
“知道了爹,走了。”
李宝根骑着自行车驮着冯春红还没出村,大伙儿就都知道儿子要接她去城里住几天。
杨槐花拉长着脸进了屋,嘟嘟囔囔的说:“这冯春红可真能臭显摆,就跟着儿子去城里住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看她那张狂样,靠山屯都快容不下她了。”
刘大顺都懒得搭她的茬,自顾自的拿高粱糜子,扎着手里的刷子。
“娘你眼气也没用,人家宝根哥在咱这片儿,那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哎哟你这个小犊子,还宝根哥,叫的啥亲香的,人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我还没看出来,大狗子你挺会溜须拍马屁呀。”
“大家都叫宝根哥,我叫一句怎么了?还有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大狗子,叫我刘旺!”
杨槐花盯着他问:“我叫你刘旺,你就能当上工人,把我接城里享福去?”
刘旺撇撇嘴,他娘还真能痴心妄想,“我可没那没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李宝根刚骑出村口,就瞧见迎面一个背着筐树叶的小子,边走边抹眼泪。
他停下车,等人走近才关心的问:“铁锤,你这是怎么了?”
铁锤穿着小一号的破棉袄,低个头光顾着哭了,听见问话声懵了一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不好意思的喊人:“宝根叔!”
冯春红跳下车问:“铁锤,你哭啥?家里出啥事了?”
一见是给过自家玉米面的冯大奶,铁锤忍不住失声痛哭,边用手背擦眼泪,边说:“我奶奶发热两天了都没好,我害怕,呜呜——”
冯春红心里一揪,唉,造孽啊!这个破家就靠吴老太太撑着呢,这要是人没了,那俩孩子以后都难活呀!
李宝根拐过自行车,“铁锤别哭了,带我们瞧瞧吴大奶去。”
“哎!”铁锤抹了一把眼泪,眼里露出一丝希望,赶紧在前面带路。
“娘,耽误一会儿!”
冯春红跟着往老吴家走,不落忍的说:“唉,说这个干啥,看看咱能不能搭把手吧!”
把车停在院里,李宝根抬头看了眼,三间小土房,院子挺大,墙角下堆放着树叶子,用树枝围了一圈。
娘俩走进黑咕隆咚的东屋,李宝根眼睛适应了一下,环顾了下家徒四壁的小屋,可能是怕冷窗户用木板封死了,怪不得屋里这么黑。
铁花看见进来人,忙钻进了她奶的被子里,露出个小脑袋,小声的叫人,“冯大奶,宝根叔。”
“你奶咋样了?”冯春红知道小丫头这是没有衣服穿,上前摸了一下吴老太布满皱纹的额头。
铁锤怕妹妹说不好,在旁边答道:“她睡着了,身上可烫了,盖了两个棉被还直说冷。”
“你奶咳嗽不?”
“不咳嗽,就又热又冷的。”
李宝根从兜里掏出了两盒扑热息痛,对着铁锤说:“我这有药,你弄点热水来。”
“宝根叔,温水行不?刚才我奶喊冷刚烧的炕。”
“行,盛一碗来。”
这个年代扑热息痛是万能药,它虽然抗炎效果不大,但解热、镇痛效果更好。
尤其是常年劳作的人,身上哪里都疼,像头痛、关节痛、肌肉痛……都拿它当止疼药吃,是家里的常备药。
冯春红轻晃了几下吴老太,“婶子、婶子醒醒!”
见她虚弱的睁开眼,便将枯槁的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嘴里轻声交代着:“婶子,我们娘俩过来看看你,一会儿给你喂两片治发烧的药,你得往下咽,听清楚了吗?”
吴老太无力的转头,看了娘俩几瞬,又瞧了眼孙子孙女,没说啥拒绝的话,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嗫嚅着嘴唇说:“麻烦你们娘俩了。”
“婶子,谁遇上了能帮的都会搭把手,你多想想俩孩子,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哎,我也是放心不下他们,”吴老太心里难受,这几年饥荒她好几次都想带孩子一起走,真的太难熬了。
李宝根接过铁锤端来的热水,拿出两粒药递给她说:“大奶,把药吃了。”
“谢谢大小子了。”
“大奶别客气,吃完药就好了。”
两个大白药片,那真是糊嗓子眼上半天,才用水顺下去。
李宝根用手掰开了两片药,唠唠叨叨的说:“大奶,这两片晚上睡觉前吃,明天好了就不用在吃了,要是没好,你让铁锤去我家找我爹,让他骑车带你上卫生所,没好可千万不能拖。”
“哎,我记下了。”
娘俩在屋里陪着待了半个小时,见吴老太太已经发汗了,才告辞离开。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助人为乐确实让人身心愉悦,一路往回都是顺风。
娘俩有说有笑的往城里赶,李宝根左拐右扭,骑车躲着土道上的沟沟坎坎。
想到老爹要跟爷同吃,可大爷家还有个搅家精,不由问身后的冯春红,“娘,我大嫂现在还跟以前一个样吗?”
冯春红脚搭着脚,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冲着儿子的后脑勺大声回道:“你说刘艳呐,自从你大哥当工人她可老实多了,刚开始还嘚瑟几天。
你大哥第一个月回来送工资,知道她又出幺蛾子,气得一点脸面也没给她留,告诉她在闹就给她送回娘家去,直接离婚。”
李宝根听了挺高兴,“哎呦呵,我大哥立起来了!”
冯春红拍着儿子的后背,笑着说:“老大这不是有工作心里有底了吗?这一吓唬还真好使。
刘艳生怕把她甩了,干活也不偷奸耍滑了,对孩子也不大呼小叫了,老实的都不像她了。”
“这不挺好吗?大爷家总算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