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邦那朴实无华却充满人情味的一票,如同在僵持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颗决定性的砝码。林玥紧绷的小脸瞬间松弛下来,大大的眼睛里涌出劫后余生般的泪水,她紧紧抱住虞薇,小声地啜泣着,是感激,也是宣泄。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把你父亲带过来吧。”薇奥菈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论与她无关。她对于投票结果似乎毫不在意,这种态度的突然转变反而让林玥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抬头盯着她看,眼神里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和不解。
“怎么?”薇奥菈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等着我反悔,像处理那个叛徒一样给你也来一下?还是说,你想让我去帮你抬人当苦力?”
这话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得林玥一个激灵。她连忙松开虞薇,用力摇头,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小跑着冲向实验楼内那间一直紧锁的杂物间——那里暂时安置着她那已化为夜魇的父亲。
不一会儿,林玥牵着一个被厚布严密包裹、行动迟缓的身影走了回来。那身影(林父)低着头,大部分身体被遮蔽,露出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灰败。他的眼神空洞,对周围聚集的人群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唯有当林玥靠近,轻声呼唤时,他那浑浊的眼珠才会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聚焦在女儿身上,流露出一种扭曲而原始的依恋。这微小的互动,让原本还有些担忧的众人心中稍安,至少,这似乎验证了虞薇所说的“控制有效”。
“车上载的是两个空的集装箱,”白风的声音适时地在众人脑海中响起,解决了安置的难题,“大家可以安排一下,把他单独放在后面那个集装箱里,锁好门。这样既隔离了潜在风险,也不用太担心了。”
虞薇闻言却是一愣:“等等,白风……哥?你这不是空车吗?我们来的时候只看到车头啊?”
“嗨!你看我这记性!”白风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般的懊恼,“这一路光顾着跟我老哥唠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说了!仓库里你们看到的那些鬼影子,其实……也是我搞出来的。”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
“我这能力吧,大概能把方圆三十米左右的范围变成幻境。”白风解释道,“你们在仓库里看到的,都是我以前记下来的、仓库正常干活时的投影。等我试着关一下啊……”
大约半分钟的沉默后,众人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那辆崭新的红色车头仿佛瞬间经历了风霜,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车头后面,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两个巨大的、标准的货运集装箱!它们稳稳地连接在车架上,仿佛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之前被某种力量“隐藏”了起来。
“在仓库的时候我就没太在意幻境开没开,”白风继续说着,“当时想着,要是真有别的幸存者或者怪物摸进来,这幻境说不定能帮上忙,或者直接把它们吓跑。”
白振邦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方向盘:“好小子!表弟你这手可真是救了你老哥我一命啊!我要早知道是你整出来的,虞老师来的时候就该让你赶紧关掉,也省得那么提心吊胆了!”
众人心中也是各有所想,但更多的是惊喜。白风这制造幻境的能力,无疑给团队增加了极强的隐蔽性和战术欺骗手段,安全性大大提升。
“太好了!那现在就把车开进学校里面吧。”迟磊指着打开的大门,“这两个集装箱需要改造一下,开几个通风透光的窗口,里面也得简单布置,不然大家这么多人直接进去,跟闷罐头似的也不舒服。”
白振邦点头,熟练地发动汽车,庞大的半挂车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入学校,稳稳停在了实验楼门口。
“现在的任务就剩下改造集装箱,以及最后清点收拾物资了。”虞薇看着眼前的卡车,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容。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不容易啊……”苏婉也感慨地长舒一口气,笑容真切,“在这种鬼世道,咱们能活成这样,有吃有喝有安全屋,现在还有了车,简直算得上是‘滋润’了。”
“警惕心不能放松,”迟磊提醒道,但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不过,今天的确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
叛徒被清除,未来的路线得以规划,潜在的内部隐患被公开讨论并暂时解决,甚至连“治愈夜魇”这种天方夜谭都有了一个渺茫但具体的研究对象……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
梦境空间中,薇奥菈坐在云忆对面,仿佛在同步感知着外界的乐观氛围。她甚至用一种近乎总结陈词的语气说道:
“听起来全是好事,不是吗?叛徒铲除,前路明朗,隐患排除,甚至……还多了点不切实际的希望。是不是该谢谢我?”
云忆的意识体经过之前的冲击和交谈,虽然对薇奥菈依旧充满复杂的情绪,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连串的事件下来,团队确实剔除了不稳定因素,凝聚力似乎更强了。她闷闷地,带着一丝不情愿地回应:“……谢谢你。”
“是啊,”薇奥菈拖长了音调,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表情,“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完美,那么欣欣向荣……吗?”
她的语气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脸上的陶醉瞬间被冰冷的嘲讽取代,随即发出了一阵低沉而令人不安的大笑:
“哈哈哈……天真!所有人都是那么天真!他们完全沉浸在暂时的安全和解脱感中,却选择性忽略了一些细节,一些被美好表象掩盖下的、足以致命的细节!”
她的笑声在梦境中回荡,带着一种先知般的怜悯和冷酷。
“他们只看到了车,看到了幻境能力,看到了投票的‘民主’……”薇奥菈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讥讽,“……却忘了如今这团队里,多数人依旧是无知且无能的,民主的表决很可能源于短视的同情或肤浅的乐观,而非真正的远见。”
“他们只庆幸清除了一个叛徒……”她的目光仿佛穿透梦境,审视着外界,“……却没想过反思,为何一个叛徒能如此轻易地接触到那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载具?是我们的防御松懈,还是制度本身存在漏洞?”
“他们只讨论如何安置一个危险的夜魇……”她的语气越发尖锐,“……却没人深究那女孩能力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她的血能维持多久?失控的征兆是什么?她那‘不死’的能力是否真有代价?这些关键问题,全被一句‘可怜’和渺茫的‘未来可能’轻轻带过。”
“他们只想着去那个虚无缥缈的庇护所……”她最终冷笑一声,“……却对一路十公里可能遭遇的未知风险,以及那个庇护所本身是否只是个诱饵或早已沦陷的真实性,抱有一种近乎愚蠢的盲目乐观!”
薇奥菈的笑声在纯白空间中回荡,充满了先知般的怜悯和对群体短视的鄙夷。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云忆的意识体在经历了最初的紧张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陷入恐慌或自我怀疑,反而露出了一种略带疲惫却异常平静的神情。她甚至轻轻舒了口气,用一种近乎摆烂的语气回应道:
“未来的烦恼,就交给未来的我们去头疼吧。总之,今天……我们该庆祝一回,不是吗?至少,大家还活着,还有了希望。”
薇奥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云忆会是这种反应。她看着云忆那副“反正天塌下来有你顶着”的架势,不由得失笑,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好好好,随你。反正道理我都点破了,听不听是你的事。别到时候后悔就行。”她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补充道,“不过,这一课的反应我倒也猜到了。正经跟你分析危机,你现在怕是也听不进去。其实……”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
“……今天,我也挺开心的。”
这下轮到云忆愣住了:“为什么?”她不明白,这个一向以看她挣扎为乐的龙裔,怎么会因为她的“摆烂”而开心?
薇奥菈的身影在梦境中似乎柔和了些许,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云忆的心口,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因为,从我坐下来跟你聊这些开始,到你刚才说出那番话……你的心里,再没骂过我。一次都没有。”
云忆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尽管依旧有不满、有无奈,但那种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怨恨和恐惧,确实淡去了不少。
一种被看穿心思的羞恼涌上心头,云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现在我想当面骂了!”
“哈哈哈——!”薇奥菈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这笑声不再充满讽刺和冰冷,反而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她似乎真的很享受云忆这种直白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反击。
笑罢,她也不再纠缠于那些沉重的议题,竟真的像是被云忆的“庆祝”提议所感染,不知从何处又变出了那只晶莹的水晶杯,姿态优雅地开始在这片属于意识的梦境中“畅饮”起来,仿佛也融入了几分外界那劫后余生的松弛氛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