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只“传令兵”那蕴含着不祥预言的残躯彻底沉寂,其体内取出的核心在云忆手中散发着冰冷的紫光时,战场上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也随之被戳破了一个口子。
如同退潮般,所有残存的、之前还在疯狂冲击防线的小型夜魇和那些盘旋的猛禽,几乎在同一时刻停止了攻击。它们发出意义不明的低沉嘶鸣,随即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迅速地隐没入四周断壁残垣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片死寂。
来得凶猛,退得干脆。这反常的秩序性,更让人心生寒意。
通讯器中,幽的声音再次响起,背景的爆炸声和警报声似乎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刚才压力很大,通讯也受到干扰……现在,它们都撤退了。很快会派出接应车队和医疗队前往你们的位置。”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以及身为领导者必须面对的沉重,“能……统计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吗?战损。”
云忆看着眼前这片如同被血洗过的废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回应:“好。我去确认。”
战斗的激情与肾上腺素褪去后,留下的是赤裸裸的、触目惊心的伤亡。
“石斑鱼”小队这边,振在确认周围暂时安全后,第一时间就朝着见被打飞的方向冲去。见是他们小队里身体素质相对最弱、更依赖能力而非近战的一个,那种程度的攻击……
在一处半塌的墙体后面,振找到了他。见的身体无力地倚靠在倾斜的、布满裂纹的混凝土墙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而最让人心脏骤停的是——一根从墙体内部断裂探出、锈迹斑斑、有小臂粗细的扭曲钢筋,正从他的右侧腰腹间贯穿而出!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钢筋的螺纹不断滴落,在他身下汇聚成了一小滩刺目的鲜红。
“见!赵川!!”振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抖,她快步冲到见的身边,却不敢轻易触碰他,只能俯下身,对着他耳边急切地呼喊,“听着!你要是还有意识,就给我回句话!眨一下眼也行!赵川!”
见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却最终没能成功,只有微弱的、带着血沫的气息从唇间逸出。
另一边,“箱水母”小队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甚至更加惨烈。除了凭借远程狙击位置和精准判断仅受了些皮外伤的南云寒,以及依靠诡异身法和“点向清除”能力在关键时刻自保的点之外,其余三人——强行构筑防御巨盾导致精神反噬、吐血昏迷的山;动用“存在扭曲”和妖刀进行突袭、被反噬重创、拄刀难立的曲;以及为了开启最后救命的跃迁点而彻底透支、生死不明的轨——全部失去了意识,倒在血泊和废墟之中,生命体征极其微弱。
虞薇单臂拄着一根捡来的钢管,背靠着残破的车辆轮胎,背部的伤口虽然经过了随队医护兵的紧急包扎,但鲜血依旧在不断渗出,染红了绷带。她脸色苍白,失血和剧痛让她视线有些模糊,但她仍强撑着,目光扫过整个战场,看着那些倒下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无力与悲恸。
薇奥菈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云忆身边,她似乎对统计伤亡没什么兴趣,但那覆盖战场的梦境感知力,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云忆略显沉重的侧脸,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代替她向通讯器另一端的幽汇报:
“接敌前,包括战斗人员、技术人员、医疗人员,总计二十一人。”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确认死亡十一人。重伤七人,生命垂危,能否活下来,取决于你们接应车队的速度和医疗水平。其余轻伤三人。”
这冰冷的数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二十一人出击,几乎全军覆没,超过一半的人永远留在了这片废墟之上。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幽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我明白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我本人并不相信所谓的死后世界,但今天……我破例一次。”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真诚的哀悼,“愿他们……在那边,能得到安息。”
“有说这些废话的工夫,”薇奥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那带着文人气的感伤,语气尖锐而现实,“还不如去催一下你们那该死的医疗车,把油门踩到底,开快一点。这里每多耽搁一秒,那七个重伤号里可能就有人要变成第八个、第九个死亡数字。”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远处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几辆喷涂着灯塔镇标志、加装了装甲的医疗运输车,在一小队护卫车辆的护送下,颠簸着驶入了这片血腥的战场。
医疗人员迅速而专业地展开工作,他们优先处理伤势最重、情况最危急的伤员。山的内部损伤、曲的内出血、轨的精神衰竭、以及“石斑鱼”和“箱水母”其他重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入车辆进行紧急处理和转运。
很快,大部分伤员都被转移完毕,现场只剩下情况最为棘手的见——那根贯穿他身体的锈蚀钢筋,无人敢轻易移动,生怕造成二次伤害和无法控制的大出血。
“啧……到头来,还得我来收拾残局。”薇奥菈看着那边束手无策的医护人员,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可真是忙得很啊。”
她再次举起法杖,无形的梦境力量如同水银泻地,悄然笼罩了见所在的那片废墟。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那面坚硬、支撑着见身体和那根钢筋的混凝土墙体,开始如同阳光下的沙雕般,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地分解、消散,化作最细微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空气中。
不过十几秒钟,那面墙连同内部的其他钢筋结构,竟然被“抹除”出了一个足够医护人员安全操作的缺口!见的身体失去了墙壁的支撑,软软倒下,被早已准备好的医护人员稳稳接住,那根致命的钢筋也彻底暴露出来,他们立刻上前进行止血和固定处理。
伤员全部上车,车队开始缓缓驶离这片浸透了鲜血与死亡的废墟,踏上返回灯塔镇的归途。
车厢内,大部分伤员的伤势在专业处理下暂时稳定下来,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一名似乎天生话多、嘴比较碎的年轻医护兵,大概是为了缓解刚才目睹战场惨状的压力,小声地对旁边的同伴嘀咕:“喂,你看见议长那边主战场的情况了吗?我的天……那两只最大的怪物,直接被打得……融化了!变成两滩血水!太吓人了!”
他的同伴显然也心有余悸,点了点头,声音同样压得很低:“确实……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议长她……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云忆独自坐在车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厢壁,闭目养神。她听到了那些低语,但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
自己的形象,似乎在这些普通人员眼中,已经和“暴力”、“凶残”、“非人”画上了等号。她心里有些无奈,但意见也不算太大。毕竟,在这种时候,医护人员还有闲心聊天,至少说明情况没有恶化到让他们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形象什么的,与同伴的生命安全相比,微不足道。至少现在,她并不打算过去解释或者“矫正”什么。
薇奥菈并没有跟随车队一同返回。她在将昏迷的芬尼尔妥善安顿在一辆医疗车上,并确认其生命体征相对平稳后,便独自一人,走向了战场边缘一片相对完整、投下大片阴影的废墟之下。
她没有离开。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银色的鳞片在双日透过废墟缝隙投下的诡异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那个,她口中所谓的……“混蛋”。
那个与芬尼尔身上流淌的、令她厌恶的“女妖”血脉,息息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