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隔离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在多重验证后无声滑开,又迅速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这里位于灯塔镇地基下方数十米,墙壁是加厚的多层复合结构,内部除了必要的实验设备,空荡得近乎肃杀。
幽站在中央控制台前,他的面孔被屏幕冷光照亮,镜片上反射着瀑布般流下的数据。代号“偏转场”的原理验证实验即将启动。
操作台中央,那个来自瑟维斯的、稍小的夜魇核心被放置在精密的能量约束场中,散发着稳定而阴郁的紫光。围绕它的,是数层复杂得如同艺术品般的谐振线圈与环境能量感应阵列,它们连接着房间四壁巨大的吸能模块和紧急熔断装置。
“第一阶段,环境基准频率捕捉。”幽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平静无波。
仪器启动的低频嗡鸣响起。感应阵列开始扫描实验室内部刻意维持的“空白”能量场,同时模拟注入一丝根据“烈日”期间记录数据还原的、具有特定波形的异常能量辐射。
屏幕上,代表环境能量的曲线开始波动,与模拟注入的信号产生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同步震颤。
“共鸣初步建立。”幽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但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快了一丝。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谐振回路的参数。那枚作为核心的晶体光芒微微闪烁,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按照预设的频率“呼吸”。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模拟注入的那部分异常能量,如同被无形的梳子梳理,其一小部分流向发生了细微但明确的偏转,被引导向了侧面的吸能材料模块。模块上的读数开始缓慢爬升。
“能量偏转确认。效率……百分之一点三七。”幽报出一个低得可怜的数字。
实验继续。他尝试提升模拟能量的强度。核心的光芒变得不稳定,闪烁加剧。能量偏转的效率略有提升,但核心自身的能量消耗读数也开始飙升。当模拟强度接近“烈日”期间记录的峰值百分之二十时,整个谐振回路的稳定性曲线陡然下滑,发出刺耳的警报。幽毫不犹豫地拍下了紧急熔断按钮。
所有仪器瞬间停止,核心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吸能模块上那微不足道的能量读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幽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初步数据令人鼓舞——原理确实可行。能量偏转,哪怕效率极低,也意味着存在对抗“烈日”某种特性的可能。
但挑战同样巨大:核心作为能量源和调制器,消耗速度太快;系统极其脆弱,无法承受高强度能量冲击;最关键的是,他们至今仍不明白,那种被引导的能量究竟是什么,混沌教又是如何大规模操控它的。
“方向正确,”他在实验记录上写下结论,“但距离实用,可能还需要数枚核心作为迭代测试材料,以及对环境能量本质进行颠覆性的重新认知。”
与此同时,在地面之上,“快速反应小组”的首次集结正在进行。
集合地点选在了一处相对开阔的维修车间。虞薇站在队列前,手里是她那柄新的制式长钺,眼神锐利如常,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显然训练筹备耗费了大量精力。陈冶站在她侧后方,手里把玩着一枚特制的金属弹丸,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但眼神扫过队列时,却透着审视。
队列不长,却散发着精悍的气息。曲和点并肩而立,一个沉默如冰,一个身形几乎融入光线。“石斑鱼”的振大大咧咧地扛着新发下来的、带有低频震荡发生器的短柄战锤,旁边的治则一脸不耐烦地调整着臂铠型抑制器的绑带。另外三名成员,分别来自原巡逻队和战斗班组,都是经历过多次夜魇潮冲击、能力实用且心理素质过硬的好手。
虞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清扫,侦查,必要时捕获。目标是那些开始抱团、有异常动向的夜魇。配发给你们的装备,是幽先生的心血,也是我们目前能拿出的最好东西。熟悉它,信任它,但别依赖它。武器永远只是手臂的延伸。”
她顿了顿:“第一次实战巡逻,定在明天‘白日时’的午后。目标是清理南面废弃工业园外围新出现的三个小型聚集点,并尝试获取完整核心样本。现在,最后一次协同演练,开始。”
车间里顿时响起金属碰撞声、能力发动的细微嗡鸣,以及短促有力的指令。这支新磨砺的刀刃,即将第一次斩向黑暗。
芬尼尔坐在后勤资料室深处,面前摊开的书籍和纸张几乎将她淹没。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混合了灰尘与时光的气味。她的工作是将一批从末日降临前的图书馆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内容混杂的文献进行初步分类归档。
这项工作极其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但芬尼尔发现自己意外的适合。当她的手指抚过那些泛黄的书页,目光扫过一行行或严谨或狂想的文字时,内心会进入一种奇异的平静状态,仿佛女妖血脉中某种对知识与信息的本能直觉在悄然苏醒。
就在她翻阅一本硬壳破损、书脊几乎散开的厚重着作时,几段被前人用红笔划出的段落吸引了她的目光。书名是《集体无意识与超常现象:未被证实的猜想》。
“……个体的精神活动并非孤岛,而是潜藏于一个更深邃、更原始的‘集体精神场’之中,如同海洋与水滴……”
“……在某些极端条件下,强烈的群体性情绪或信仰,理论上可能对‘集体场’产生扰动,进而对现实世界产生难以观测的‘扭力’……”
“……古代文明关于‘世界之梦’或‘原初意识’的传说,或许并非纯粹的隐喻,而是对这种超越个体意识维度的‘场’的模糊认知……”
芬尼尔的呼吸微微一滞。“原初意识”、“世界之梦”、“集体场”……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盘旋,与薇奥菈曾经提及的“原初梦境碎片”、以及混沌教可能进行的“能量引导”和“调整”隐隐重叠。这仅仅是巧合吗?一本旧时代的、被主流科学界嗤之以鼻的超心理学着作,其狂野的猜想,竟然似乎与这个疯狂末日下的某些谜团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她压下心中的悸动,仔细地将这本书和相关标注的页面做了标记,连同自己的发现摘要,一起交给了苏婉。
苏婉看着那些晦涩的文字和芬尼尔简短的笔记,推了推眼镜,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我会转交给幽先生。在一切都变得不确定的时候,任何旧世界的思想碎片,都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棱角。”
因为这个发现,芬尼尔获得了一次进入资料室更深处、那个存放着幽亲自筛选出的、可能与黑日、夜魇、觉醒能力相关“非传统资料”区域的权限。虽然只是协助进行更基础的分类工作,但她感觉自己的指尖,似乎终于触碰到了一丝这个崩坏世界背后,那庞大而扭曲的谜题的边缘。
几天后,瑟维斯的新信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抵达。这一次,意念的传递更为稳定,内容也更具冲击力。
她简洁地告知,通过流浪者同盟广布的眼线,结合某些只有她才能动用的、涉及古老知识与血脉感应的“特殊渠道”,她锁定了几个疑似混沌教用于大规模能量操纵的“潜在锚点”。这些地点分布零散,却似乎遵循着某种隐秘的规律:要么位于地壳能量脉络的交汇处,要么曾经是历史上神秘传说汇聚或古文明祭祀的遗址。
她无法确定哪个锚点与之前的“烈日”直接相关,也坦言其中可能混杂着混沌教的疑阵。但她提供了一个相对最清晰、也是距离灯塔镇最近的坐标——大约两百公里外,一座建于山巅的近代天文台旧址。自黑日降临后,流浪者同盟的侦察员发现那片区域时常出现不自然的能量遮蔽现象,偶尔有目击者声称看到“不像是夜魇的、有组织的队伍”出入。
瑟维斯的警告极其严肃:这些锚点绝非寻常据点,必然有精锐力量驻守,且很可能布设了针对高阶觉醒者能量特征甚至非人存在的探测与反制结界。正面强攻,无异于自杀。
她的建议明确而谨慎:如果黎明议会有意探查,必须派遣规模最小、行动最隐秘、具备极强独立生存与渗透能力的精锐小队。任务目标仅限于侦察——记录地形、防御布置、能量波动特征、人员活动规律,并尽可能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收集环境样本。切忌发生任何冲突。
迟磊提交的每日情绪监测报告,最近几页多了一些特殊的标记。除了那些明显的负面情绪源,他特别注意到了另一类人群。
这些人情绪平稳,甚至可以说过于“平稳”。在讨论合作草案时,他们既不热烈支持,也不激烈反对;在“烈日”疏散后,他们表现出恰如其分的疲惫和庆幸,没有过度恐慌,也没有异常的亢奋;在叛逃事件引发内部紧张时,他们表现出符合常理的惊讶和一丝担忧,但很快恢复平静。
这种“平稳”本身,在迟磊的感知中,却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疏离感”。仿佛他们置身事外,冷静地观察着、评估着一切,却不肯真正投入其中。他们的人际交往也很有分寸,不过分亲密,也不完全孤立。
迟磊无法断定这些人是其他势力的潜伏者,还是仅仅极度理智、以自我保全为最高准则的“观察派”和“墙头草”。但无论如何,这种不确定的、随时可能因利益或恐惧而改变立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南云寒在他的报告上批示:加强不露痕迹的监控,记录其社交网络和日常活动轨迹,暂时不予惊动。名单上,悄然多出了一列没有具体罪名、只有观察等级的特殊代号。
云忆的桌前,各种信息和报告堆积如山。
幽的实验日志显示,对抗“烈日”的偏转场技术拥有理论上的可能性,但前路漫漫,且严重依赖更多核心材料。
快速反应小组已经磨刀霍霍,亟待实战检验。
芬尼尔偶然发现的旧时代理论碎片,为理解混沌教的行为提供了另一个诡异而可能的注脚。
瑟维斯送来的,是一个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坐标,一个窥探混沌教核心秘密的可能窗口。
而迟磊的报告则提醒她,堡垒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平静水面下,依然有暗流和看不清的影子在游弋。
现在,一个必须做出的抉择摆在她面前:是否要派遣队伍,去触碰那个两百公里外、被重重迷雾和危险包裹的天文台锚点?
薇奥菈的意志清晰无比:必须去。不了解敌人,就无法战胜敌人。被动等待,只会让刀慢慢架到脖子上。
陈冶跃跃欲试,认为精锐小队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但南云寒坚决反对。她指着地图上漫长的、充满未知风险的荒野路程,指着那个可能存在反制结界和重兵把守的目标,认为在没有可靠撤退路线和接应计划的情况下,这纯粹是赌博,可能葬送掉刚刚组建起来的最强战力。
迟磊则从人心角度担忧,一次失败的高风险行动,尤其可能损失重要成员,会严重打击本就脆弱的内部士气。
幽则从技术角度提出了一个难以拒绝的理由:如果能从锚点附近获取未被污染的环境样本,特别是可能残留特殊能量印记的物质,或许能为他的研究带来突破性进展,甚至可能找到干扰或破坏混沌教仪式的关键。
云忆的目光在地图上的坐标、实验数据、人员名单和那份关于“集体精神场”的旧书摘要之间缓缓移动。每一个选项都带着沉重的代价,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导向不同的未来。
她需要权衡的,不仅仅是行动的利弊,更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黑暗中,为黎明议会找到那条最有可能活下去、并且……最终能撕破黑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