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缕风,还带着些许冬末的凉意,轻轻拂过后院那棵不起眼的梨苗——枝桠上不知何时已悄悄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比去年更壮实了些,在微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生长的力量。白真蹲在苗旁,伸出手指,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那柔软的新芽,像是怕惊扰了一个刚刚醒来的梦。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这一年的日子:春天翻土育苗时磨出血泡的手,夏天挖渠引水时淌过脸颊的汗,秋天在日头下一遍遍翻晒梨干的耐心,冬天就着烛火一针一线织出毛衣的暖…… 这些都是他在桃林为神时从未有过的体验,是靠自己的手、自己的心,一点点尝过、一寸寸记下的烟火气。
“在想什么?” 阿颜的脚步声轻轻传来,他手里拿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是他们一起晒的梨干,“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白真闻声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瞥见阿颜那件寻常灰布衫的衣领下,竟隐约透出一抹凤凰羽才有的流光——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封印悄然解开,他的记忆如潮水般回涌:桃林连绵的梨架、折颜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毕方周身跳跃不息的火焰,一一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渡仙台的白光漫过来时,天地间一片澄明。白真最后看了眼后院里那株陪伴他一冬一春的梨苗,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粗布包——里面仔细收着晒好的梨干、亲手织的毛衣,还有临行前王大娘硬塞来的一包菜籽。这些都是凡人最朴实的心意,是他在人间这一年最珍贵的收获。一直安静停在他肩头的毕方忽然舒展双翼,变回那只羽翼灼灼、周身流转火焰的仙鸟,暖橘色的光芒柔柔映着他的侧脸,仿佛也在为他这场渡劫的圆满而欣然。
回到桃林时,一切仿佛如旧,又仿佛全然不同。梨架上那块刻着“梨荫共饮”的木牌还在风里轻轻摇晃,酿坊旁那株当年一同种下的梨苗却已长到齐胸高,枝叶舒展、绿意葱茏,比凡界那棵竟壮实了许多。折颜走上前来,无比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是记忆中那般熟悉而温暖:“这一年,苦吗?” 白真却摇摇头,从布包里取出那件针脚不算工整、却厚实柔软的粗毛衣,轻轻递到他手中:“不苦,是甜的。”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墨渊当初所说的“凡界四季劫”——原不是要他尝尽世间苦楚,而是要他懂得,神仙的甜是万事顺遂,凡人的甜是知足珍惜,而世间最好的甜,是得有一个人心甘情愿陪你一起,从苦里熬出甜意、从岁月里酿出深情。
傍晚时分,霞光染透半片桃林,亲友们纷纷前来探望。白浅第一个抢上前要看那件凡界的毛衣,拎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忍不住笑出声来:“四哥,你这针脚歪歪扭扭的,比我小时候练手织的还不如!” 夜华却在一旁轻声接话:“针脚虽不完美,却是用心一针一线织成的,比九重天上任何一件仙衣宝衫都珍贵。” 狐帝笑眯眯地打开那只布包,拈起一片梨干细细尝了,点头叹道:“这梨干里藏着烟火人间的味道,甜得踏实,比青丘的蜜饯更多几分真切滋味。” 东华帝君不知何时也到了,从容递来一只剔透的玉瓶:“太晨宫新酿的‘凝暖露’,拿去泡梨干喝,能留住凡界带回的那份暖。”
折颜将凡界带回的梨干仔细装进素陶罐里,又舀入几勺桃林今年新收的桃花蜜,一同封坛酿进酒中。“这一坛,就叫‘烟火酿’吧,” 他抬手为白真斟满一杯,眼底笑意温润,“敬我们这一年的凡界日子,敬四季冷暖,敬人间烟火。” 白真举杯饮下,酒液清甜中带着梨干的果香,更有一种凡界阳光与尘土煨出来的暖意——这是他千万年来喝过的最好的一杯酒,只因里面藏着他与折颜,共同尝过、共同记住的烟火气。
毕方轻巧地落在梨架高处,周身温暖的火焰映得满坛酒液粼粼生光,也映亮了周围亲友含笑的脸庞。白真轻轻靠在折颜怀中,望着眼前这一切,低声说:“下次若再要历劫,我们还去凡界——去北方看雪落麦田,去南方看雨打梨花。” 折颜低头一笑,将他揽得更紧:“好,不管去凡界还是留桃林,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初夏的风温柔拂过茁壮的梨苗,架下的银铃清脆作响,毕方的羽翼泛着暖橘色的光,安静地燃烧、明亮地守护。这趟凡界四季劫,从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白真懂得了何为烟火人间,折颜懂得了何为更沉更真的相守,而他们的日子,会像这一坛精心封存的“烟火酿”,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渐渐酿出更加醇厚、更加绵长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