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时,院角那株梨苗终于颤巍巍地结了果——不多不少,恰恰三颗小小的梨,青中带黄,沉甸甸地挂在枝桠上,像三盏怯生生的小灯笼,在日渐萧疏的枝叶间悄悄明亮。白真每天都要去树下站上好几回,仰着头细细地数,生怕风把梨吹落,雨把梨打坏,连鸟雀啄食都要挥袖惊走。收梨那天,晨光尚且熹微,他用掌心摩挲良久,才以粗布小心翼翼地把梨包好,安放在垫了软絮的木盒里,连睡觉都要将木盒紧挨床头——这是他亲手种出的梨,是春撒籽、夏引水、秋等来的果,比桃林里随手可摘的满树甜梨,更让他悬心珍视。
可没几日,木盒里的梨竟悄悄开始发软发黑。白真急得眼圈发红,把梨捧在手里,指尖都在轻颤,像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别急。”阿颜闻声走来,瞥了一眼便转身进了灶房,取出个深褐的陶罐,“凡人的果子留不住鲜,晒成梨干便能吃上一冬。”他将梨洗净削皮,切成均匀薄片,一片片摆在竹筛上,动作熟稔如行云,“要晒足七日,每天翻三遍,晨起防露水,正午避烈日,傍晚收时再翻面——一片也马虎不得。”
晒梨干的日子,白真天不亮就起床,将竹筛搬到院中迎第一缕日光,正午日头毒辣时又急急搬回檐下避热,傍晚还要逐一翻检梨片。有一回半夜忽然落了雨,他连外衣都顾不上披,赤着脚奔进院中,冒雨抢搬竹筛,自己淋得浑身湿透,却只顾着借灯检查梨片是否沾了潮气——在桃林时,折颜随手捻个仙诀便能让鲜梨冰存整年;可在这里,无仙力可凭,他只能靠日夜守着、靠指尖翻弄、靠目色度量,才敢盼着冬日还有一口甜可回味。
李大叔扛着锄头路过篱笆,见他日日守着竹筛忙碌,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粗盐递过来:“阿真啊,往梨片上稍稍撒些盐,晒出来更有嚼头,也耐存。”午后王大娘挎着篮子来串门,见状也从篮底翻出一块干净粗布,“晒干后用这个包,透气又不透潮。”白真接过盐和布,喉头微微发哽,心里暖得发颤——原来凡人的秋天,不只是自己一人的收成,还有左邻右舍的帮衬;你送我把盐,我递你块布,日子便在这往来互助间,叠出了一层朴实的甜。
第七日傍晚,梨干终于晒成了。金褐色的梨片微微卷边,表面凝着细盐晶,咬一口,甜里渗着微咸,还嚼得出阳光晒透的暖香。阿颜找来一口小陶罐,将梨干一片片码进去,封口处仔细塞上布块:“这样存着能吃到过年。冬日煮粥时撒一把,暖胃又生津。”白真望着罐中叠落的梨干,忽然想起在桃林时,折颜那些用玉瓮琉璃盏盛着的鲜果,精致却冷清——原来凡人的“存”,是要用耐心晒、靠细心藏,是把一整个秋天的天光雨露,都收进这质朴的容器里,留待寒冬慢慢尝。
那夜月色澄澈,两人索性取了些梨干酿了一坛酒。没有桃林的玉瓮冰窖,只寻来一个粗陶坛;没有仙术催发,唯有倚仗光阴沉淀。阿颜将梨干细细切碎,和着蒸熟的糯米一层层铺进坛中,最后以红泥封口:“得等上三个月,到过年时方能启坛。凡人的酒——急不得,只能等。”白真以指尖轻抚粗陶坛壁,忽然懂得了:这人间岁月,何尝不像这坛梨干酒?须得熬过光阴、经过磨拭,才酿得出那口深藏的回甘。毕方自梁上飞落,轻巧地停在坛边,尖喙低下来,温柔地碰了碰坛身,仿佛也在期盼着酒香满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