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熙昨夜有些失眠,睡到午时才起。她刚一起身,如华便匆匆入内,带来两个消息:一是长史、姬恒一行人已离开了柏木村;二是翠红一家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竟也悄无声息地连夜搬离了柏木村。
时熙心下一动,暗自琢磨,翠红这般仓促离去,定然与那三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必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做下什么莽撞之事,触犯了其中某位。韩庄为人爽朗温和,姬恒天真单蠢,如此想来,最有可能与之起冲突的,便是那看似随和的长史,他可不是能让人随意糊弄的主儿。
时熙倒是猜得一点不错,昨日下午,翠红又一次来到茅屋附近,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她满心忌惮,生怕被撵出去,连院子都没敢踏进一步,只猫在一旁,借着草木的掩护,偷偷窥视屋内动静。眼见时熙等人忙忙碌碌地烹制各类珍馐,鱼肉满案,她眼珠子一转,心中笃定,这些美味佳肴绝非仅供自家享用,林四娘子身为外乡人,平日里与村民接触很少,能受邀前来品尝的,必定是那几位贵客公子。
翠红心急火燎地奔回家,与她阿娘关起门来,促膝长谈。母女俩一合计,都觉得疫情已然消散,柏木村解封,那三位公子随时都可能启程离去,这可是稍纵即逝的良机,若能攀附上其中一位,往后的荣华富贵可就拓手可及了。可这三人皆是正人君子,对女色似乎并不上心,寻常那些轻浮手段,根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母女俩又细细商议,精心筹备一番后,再度折返时熙茅屋周边。她们藏身于隐蔽之处,偷偷观察着茅屋方向的动静。
不多时,三位公子先后现身,二人见状,迫不及待地想靠近一些,以便寻找下手的机会。可刚一挪动脚步,便发现茅屋外有侍卫把守,森严壁垒,无奈之下,只能退回原处,眼巴巴地在原地等待。
天黑之后,母女俩瞧见三位公子从院里鱼贯而出,最年轻的那位脚步虚浮,似是喝醉了酒,由侍卫搀扶着,一行人缓缓朝住处走去。
“阿娘,我瞅见长史大人第一眼,就打定主意要跟他了,哪怕做妾,我也心甘情愿。”翠红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我看就选那个喝醉的好下手,咱们快些抄近道,赶到他们前头去,咱家的富贵可就全靠你了,红啊。”翠红阿娘急切地怂恿道。
翠红抿抿嘴,不置可否,起身理了理衣裙,便和阿娘疾步如飞地抄近道而去。不多时,她们便候在了长史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翠红今日特意穿了件做过手脚的衣服,只需轻轻一扯,衣衫便会破碎滑落。母女俩打的如意算盘是,假意从旁经过,佯装跌倒,顺势扯掉衣物,到时不管对方是谁,都得给个说法。
翠红满心兴奋,仿若看到了日后嫁入高门的锦绣前程,此刻,已经能瞧见长史一行人走来的身影,她向阿娘递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迎着长史前行的方向走去。
近了,十米,五米,翠红一改往日旁人见贵客避让的常态,低着头,直愣愣地往前冲,在与长史擦身而过的瞬间,猛地往他身上一倒,手同时拼命往下拽扯衣襟。她满心期许,只要长史能抱住她,哪怕付出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可对面的男子仿若早有防备,身形一闪,瞬间往侧后方退了几步。翠红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失衡跌倒在旁边的田地里,刹那间,满脸满身都糊满了稀泥。
翠红刚挣扎着站起身来,身上的衣衫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掉落下去,香肩微露。可此刻这场景,哪有半分旖旎,活脱脱就是一只狼狈不堪的泥猴。旁边侍卫中有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翠红娘见势不妙,赶忙跑上前来,“你撞了我家姑娘,得…”,话还没说完,只见长史眉头一皱,手指一挥,身后的两位侍卫立刻上前扭住妇人,剩下两位下田扯起了翠红。
崔绩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去。
“冲撞了长史大人跟七公子,有你好果子吃,走。”为首的侍卫恶狠狠吼道,说完便押着母女往反方向走去。
韩庄摇摇头,轻叹一声,跟着被搀扶着的姬恒往前走去。
回到住所,崔绩神色冷峻,对侍卫低声吩咐道:“把那家伙的腿打断,丢回给褚益。”
“是,殿下。”侍卫领命退下。
待侍卫离去,崔绩看向韩庄,开口说道:“亲事府那边有消息传来,禄尚库遇刺那日,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进了邳州,蹊跷的是,这伙人竟无一人有离开邳州的记录。”
韩庄微微皱眉,上前回禀道:“咱们的人一直在邳州往成邑的路上仔细跟寻,昨日在夏洲发现两具惨遭焚毁的尸体,其中一具脚上穿的,竟是宫里才有的乌皮六合靴。看样子,他们内部八成是起了内讧。”
崔绩顿了顿,神色凝重地对韩庄说:“端己,我总觉着北鄠那边恐怕也要出事。事不宜迟,明日咱们就启程回成邑。”
韩庄刚要抬脚退下,却听崔绩再度开口:“端己,那林四娘子周身疑点密布,你说,她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韩庄当即趋步上前,顿首道:“郡王殿下,韩庄愿以性命担保,林四娘子只是个不相干的普通女子,绝无半分歹意。”
崔绩沉默片刻,微微抬手:“罢了,端己,你且下去歇着吧。”
当晚,褚胖子正在自家庭院中闲庭散步时,突然瞧见地上躺着断了腿、疼得不断呻吟的麻子。褚益大惊失色,一番问询后,却毫无头绪,全然不知是何人所为。他心中惧怕,不敢声张,慌乱之下,只得命人将麻子又扔回了大街上,从此绝口不提此事,更不敢再去找时熙的麻烦。
崔绩与韩庄离开柏木村之后,时熙的生活重归往昔的恬静,就像他们从未来过一般。每日,她悉心照料着园中剩下的莴苣,嫩绿的叶子日渐肥美,还有那逐渐长高的扁豆,藤蔓蜿蜒攀爬。闲暇时,她偶尔也会前往渭河,试图捞些鱼虾改善生活,只是,运气似乎不再眷顾,除了一两只小河虾,她什么也没有再捞到过。
隔三岔五,时熙便会带上些吃食去看望石狗子,如今只剩张吴氏与他相互扶持,日子过得清苦艰难,她能帮一点是一点。
天气晴好之际,她还会与如华相约奔赴秦山,怀揣着遇见锦鸡的期待。然而,接连数次,山林间静谧如常,愣是一只野兽的踪影都未见到。
张太公倒是时常前来探望时熙,还不时派人送来新鲜的蔬果与粮食。时熙大多时候都婉言推辞,实在推脱不掉的,便转送给狗子。
就这样,日子不疾不徐地过了半月,院里的莴苣愈发肥美。到了芒种这日,时熙望着满园的丰收景象,终于喜上眉梢,眼中满是收获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