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缸里的药汤依旧咕咕作响,浓郁的中药味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时熙默默地凝视着药汤,心中虔诚地祈祷着:“希望疫病能尽快被控制住,不要再死人了。”
药终于熬好了,时熙和如华有条不紊地将药舀到一个个不同的陶罐里,随后由专人将这些承载着希望的药罐派发出去。
忙完这一切后,时熙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如华,你那弄好了吗,我们回去吃饭啦。”
“好了好了,这就来。”如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在今日最后的一抹落日余晖中,两人并肩而行,朝着茅屋缓缓走去。
此时的柏木村,沉浸在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之中,往日那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耕夫暮归、浣女笑语的温馨景象已不复存在,只留下这疫病笼罩下的萧条与冷清,让人不禁心生悲戚。
行至半途,如华抬手遥指村东口那片空旷之地,神色间满是疑惑,对时熙说道:“娘子,你瞧,那儿新搭起的,是个什么物件?”
时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抬眸望去,只见那边矗立着一座崭新且成长方形的棚子,棚顶与四壁皆是用稻草仓促围就而成。
她微微蹙起秀眉,思索片刻后推测道:“这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用来存放物资,又或是安置人员的吧。”
夜幕低垂,晚餐依旧是时熙精心熬制的蔬菜粥。
待粥煮好,她盛出一份,如往常那般给狗子家送去。此时,狗子爹的病情愈发沉重,村上分发的汤药已难以下咽。
相较而言,宋嬷嬷的状况倒是好了些许,服过药后,已然有了些许精神,正靠在床边,嘴里念叨着时熙不该在外抛头露面,怎么能去村上帮忙熬药。
时熙却不见丝毫恼意,嘴角含笑,对着宋嬷嬷打趣道:“嬷嬷,瞧您这精神头,看来是快大好了,这教训起人来,声音都洪亮如钟呢。”
一日的劳作过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时熙只觉困意深沉。
刚一躺上床榻,本还想着将今日之事在脑海中细细梳理一番,怎奈不过转瞬之间,便沉沉睡去。
直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时熙匆忙披衣起身,伸手打开房门,只见院外月明千里,清冷光辉将这周遭的世界映照得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如华也被这敲门声惊扰,从屋内走出。二人一同来到院门前,问道:“是谁?”
“呜呜呜,林娘子,如华姐是我,狗子。”院门外传来狗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惶。
如华赶紧打开院门,狗子一见到时熙,眼眶中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哭喊道:“我阿爹……他没气了,哇呜呜……。”
时熙眉头一紧,连忙问道:“那你娘呢?”
狗子抽噎着回答:“我阿娘在家守着阿爹,可她也病得厉害,动弹不得。”
时熙当机立断,说道:“狗子,快进来,你先在姐姐家待着,我这就去村正家找人来帮忙。如华,你照看好狗子。”
说罢,时熙也顾不上梳妆,蓬着头发就往村正家跑去。
与白日里那尽显荒芜破败的柏木村不同,此刻的村庄,风清月白,偶有虫鸣,这世间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柔美而清冷的月华。
时熙独自一人奔跑在这空无一人的深夜小径上,也不感害怕。
片刻工夫,时熙便赶到了村正家门前。她匆匆跨进院门,瞧见一个男子正倚着桌子打盹,想必是在此值守之人。
“大哥,快醒醒!石狗子家出事了!”时熙焦急地呼喊着。
男子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清是时熙后,迅速起身,朝着虚掩房门的里屋跑去。
转瞬之间,韩庄率先大步跨出房门,身后还跟着一位提着药箱的大夫。
“诗袭,你怎么来了,是谁病了?走,边走边说。”
时熙急忙转身,在前面领路,边跑边说:“是一个小孩儿的爹,已经病了好些日子,眼下怕是不行了。”
一行四人脚步匆匆,没多久便抵达了石狗子家。屋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那位大夫点亮了一根蜡烛,四人这才走进屋内。
只见床上直挺挺地躺着瘦骨嶙峋的张三柱,张吴氏跪坐在床边,双眼圆睁,泪水不停地掉落,可身体却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塑。
跟来的那个年轻人招呼道:“三嫂子,县里的大夫来啦,给三哥瞧瞧。”
听闻人声,原本雕塑般的张吴氏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三柱子,他没气了啊......”
跟来的大夫戴上手衣,提起药箱,与韩庄一同走上前去查看情况,时熙则默默地退出了房门。
那个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如今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了呼吸和意识,时熙心里没有丝毫惧怕,只觉得异常沉重,仿佛有许多石头被投进心间,越压越沉。
她静静地站在门外,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庄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张三柱已经确认死亡,尸体不能停放太久,明日一早便要消毒深埋。”
时熙缓缓转过身,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韩庄轻轻说道:“时熙,走吧。”
回到家中的时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她便即刻起身,草草地洗漱完毕,随后与如华一道,带着狗子朝着他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狗子家的屋外,村正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已然先到一步,韩庄和两位大夫也在一旁站着。
此刻,村正正对着神情木然、毫无反应的张吴氏说着什么。
只见村正轻轻挥了挥手,几个做好防护措施的男子走进屋内,将张三柱的尸体放置在竹板上,然后抬了出来。
尸体僵硬而灰暗,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张开,皮肤紧紧地贴附在骨骼上,凸显出分明的骨架形状,空洞而令人心酸的躯壳,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消逝和无常。
石狗子看到自己阿爹被抬走,立刻哭喊着冲了过去,如华见状,赶忙紧跟其后,死死地牵制住狗子,不让他碰到尸体。
其中一位大夫扛着一个装着石灰的布袋,随着那四个抬竹板的男子朝着秦山的方向走去,如华则带着嚎啕大哭的狗子跟在后面。
一行人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时熙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