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绩眉头微簇,愕然而立,数息未动,之后才急切地开口说道:“母亲,如今局势错综复杂、胶着万分,儿子实在无心考虑纳妾之事。”
此时长公主笔墨落下最后一笔,她取过印玺,在画的左下角盖上公主印玺。
又展画欣赏一番,才缓缓说道:“你是为了林家那个丫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本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你是全为了公务而演足了戏,难不成你是真入了局?”
崔绩心下一凛,并未立即出声辩解。他素来心怀青云之志,想得是征伐沙场、保家卫国。况且自幼他便清楚,自己的婚姻大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他索性便从未在这些儿女情长上面费过心思。
如今与林时熙相处短短几日,他倒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情感有所变化,好感颇生,但也仅此而已,并未到达情根深种、非卿不娶的地步。
他随即跪下叩首:“萧琮之此人身份不明,形迹可疑,儿子只是借此与之周旋。儿子的王妃之位还请母亲全权定夺,只是侍妾,儿子只想寻个倾心之人。恳请母亲成全!”
“你!”长公主听闻此言,顿时气血上涌,有些气结不顺。
她这儿子说起来,自幼便是出类拔萃,才学品貌皆是在这大启首屈一指,身上也没有一点世家子弟的惯有恶习。如今弱冠之年,后院竟也干干净净,连一个通房都没有,简直让她这个母亲都有些不敢置信。
只是这孩子如今年岁渐长,主见也愈发大了起来,竟然为了女人的事开始忤逆她这个母亲的意思。
长公主行至窗前,凝望着渐暗的夜空,轻叹一声,过了良久才说道:“再过两日,周魏的案结便会摆在皇帝的御案之上。届时,这大启朝堂必将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皇帝定会宣你再次进宫面圣,你同太子便可重回朝堂。此事关系重大,你自己务必谨慎行事。”
崔绩依旧俯身在地,恭敬回道:“是,儿子明白。谢母亲垂怜。”
待离开东阁之后,崔绩行至园中,立即同身旁的崇礼吩咐道:“即刻派人再去探探林娘子如今的情况,可还安好。”
崇礼犹犹豫豫,踟蹰不往:“主君,那萧府都过去好多次了。萧琮之也不曾再去过她的院子,林娘子她每日不是大白天的在屋中睡觉,就是夜晚不睡觉在院里瞎蹦跶,整日里无所事事,她好着呢。”
崔绩的脚步骤然停下,崇礼一看形势不对,不等崔绩发话,便立即回道:“是,主君,属下立刻就去。”
寒露过,天地寒,霜凝百草,月冷轩窗。
两日后的金銮殿上,元景帝宸威盛怒,周魏的案结中查到芙州铁矿场的运营资金竟源自恭王妃钟氏的兄长——邳州都督钟思明,而且铁矿场中还发现不少恭王遇袭当日出现的含铅兵器。
此事如惊雷再响于顶,朝野上下,一时尽皆失色,俱为震骇,众臣感慨大启如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恭王遇刺一案尚未查清,如今却因一场天灾,发现恭王亲眷私采铁矿,私铸兵器。那刺向恭王的那支箭到底是来自何人之手?背后又隐藏着有怎样的阴谋?
当下的朝堂局势已颇为微妙,太子同德昭郡王两人被圣上嫌恶已久,敕令其二人禁足于室,不得入朝议事,已有近月余。
而恭王因当日伤势严重,圣上心怀怜悯,遂屡降恩旨,特许其预闻机要,往昔所无之权,皆一一赋予。
如此想来,朝堂内外,皆感事有蹊跷。可惜恭王近日宣称旧疾复发,称病在家,致使无法与其堂上对峙。
“传朕懿旨!”元景帝怒声喝道:“立即削去钟思明都督之职,押送回京,待事情查明后再行定罪。”
言罢,元景帝将案结直接砸到雍王脸上,怒斥道:“去!带给你的好兄长看看,他这是要残害手足、图谋造反吗!”
台阶之下,雍王迅速俯身跪地,重重叩首,瞬间涕泪纵横,声泪俱下地辩白道:“儿臣与恭王对此事实在毫不知情,恳请父皇明察啊!”
因未有直接证据,恭王及雍王当庭暂未受到波及,依然全身而退。
是夜,寒风乍起,冷月空悬。
恭王府的正房之内,恭王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她伸出双手,一把扯住恭王的袖角,睁着早已哭得红肿不堪的双眼,泪眼婆娑地哀求:“王爷,哥哥他向来都是忠心耿耿地为王爷效力啊。妾身求求王爷,无论如何都要想想办法。若是这案子定了罪,哥哥他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呀!”
恭王却满脸厌恶,用力一甩衣袖,拂开她的拉扯,不耐烦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让本王能有什么办法?你莫要只一门心思惦记你那兄长,倘若他胡乱攀扯,供出些莫须有的事来,你夫君我也自身难保!”
恭王妃踉跄倒地,她一柔弱女子,此刻也毫无办法,只是掩面而泣,伤心欲绝。
恭王怒哼一声,抬腿便走出了正房。
屋外寒意凛冽,沁人肌骨,恭王被这清冷一击,倒是狠下心来:如今之计,唯有弃股肱,以全己身之存。
三日之后,邳州急报传至京城。在押送钟思明回京的途中,忽遇夷恒奇袭,那些夷恒人竟高声叫嚷,称要抢回钟都督。双方混战之中,钟思明被流箭射中,当场毙命。
事后,被俘的夷恒百户长供认,钟思明早以与夷恒暗通款曲,芙州铁矿场锻造的兵器便是暗中贩卖与夷恒。
作为回报,夷恒依照与钟思明的约定,平日里只是时时滋扰邳州,掠夺财物,但从不大举进犯。如此,钟思明即可私下大肆敛财,又可向成邑邀功,索要更多支援。
而原邳州长史林季尧,因被钟思明怀疑,他知晓了自己的行事。为永绝后患,他便一手策划冤狱,诬陷林季尧叛国,最终令其在狱中含冤而死。
听闻恭王妃知晓兄长叛国通敌,且已身死邳州的噩耗后,瞬时肝肠寸断,只觉万念俱灰。
思及自身,自觉无颜再面对恭王。当夜竟于房梁悬绫,自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