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微微西斜,萧琮之望着疲惫不堪的众人,权衡再三,决定在前方的小镇——碎月城,停留一日,让全体人马好好休整一番。
这碎月城距离成邑有近两千里,车队一路疾驰,日均行程约为一百三十里,如此高强度的奔波整整持续了十五日,纵使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也皆是疲倦不堪,车队中唯一的女子时熙更是一病不起。
车队在午后进入这座偏僻的小镇。时熙软绵绵地靠在车壁上,浑身乏力,费了好大劲,才将车窗推开一些,瞻顾起这座小城的风貌来。
映入眼帘的碎月城,看起来又小又旧,尽显岁月沧桑。城墙也是由土坯层层垒砌而成,此时早已斑驳破旧,看起来摇摇欲坠。
城中也只有主道上铺着碎石板,勉强能供车马通行,其余街巷皆是晴日飞沙、下雨成泥的土路。
一行人马来到一家门面不起眼的旅店前停下。
时熙双眼无神,往日里的精神劲儿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扶着车壁而行,动作迟缓。下车时跳是没力气再跳了,只能试图沿着车壁滑下马车。
萧琮之远远瞧见这一幕,眉头一皱,语气中全是嫌弃:“你这般磨磨蹭蹭,按这速度,猴年马月才能抵达!”
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长臂一伸,稳稳横抱起时熙,朝着旅店走去。
时熙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刚想开口拒绝,可四肢实在绵软无力。无奈之下,她只能双手轻搭上萧琮之的脖颈,借此保持着平衡。
萧琮之抱着时熙踏进旅店的大堂时,掌柜的原本正百无聊赖地擦拭着柜台,瞧见有人进来,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像一阵风似的从柜台后跑出来迎接。
“准备一间上房,务必安静,被褥都要全新更换。”
“是是是。”掌柜的忙不迭点头哈腰,招呼着伙计带他们上楼。
病中的时熙倒是温顺了不少,她靠在萧琮之怀里,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刨木清香,这股气息让人莫名的觉得心安。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小山村的场景,心中嘀咕:我也算救过他,如今他照顾我,权当偿还恩情,收点利息。
如此想来,她对萧琮之当下的举动,也感到理所当然起来。
房间位于二楼尽头,伙计推开房门的刹那,一股陈旧腐湿之气扑面而来。伙计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床铺,又点上香炉,不一会儿,袅袅青烟弥漫开来,才驱散了屋内的异味。
萧琮之将时熙轻轻放在床上,又盖上棉被。他在床边默默伫立,眼神复杂地凝视着此刻已经睡着的时熙,一刻之后,才转身离去。
整队人马中,大部分侍卫都留在旅店内,抓紧时间休息,以缓解连日奔波的疲惫;有几人被安排前往集市采买所需的物资;络腮胡王侍卫则领了萧琮之的命令,为病榻上的时熙去延请大夫;而萧琮之本人却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碎月城的城门处又来了一支看似是商旅的队伍。他们悄然入城,一路上都行事低调,入城后径直来到距离时熙下榻旅店不远处的另一家旅店。自入驻后整个商队便闭门不再外出,同普通商队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
在旅店房间内,崔绩取下头上的席帽,随手放在桌上。
贴身侍卫崇礼见状,迅速倒上一杯清茶,关切道:“主君,咱们这没日没夜地赶了十几日,今日总算是追上他们啦。您先喝口水歇歇。”
崔绩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握着空杯的手却悬在半空,久久没有放下。
过了片刻,崔绩似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语气坚定地吩咐道:“萧琮之此次出行,绝非表面上奉恭王之命去青州这般简单。不论他目的为何,绝对不能让他踏入北鄠半步。趁此次他离开成邑,此人也绝不可再留。”
崇礼胸有成竹,上前一步,沉声道:“主君放心,我等已做好周密部署,前方的凛霄岭地势险要,定是他的葬身之地。”
崔绩眉头紧锁,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色的小瓷瓶,反复打量后才郑重说道:“如今解药已经寻到,务必先安全将四娘子救出。”
说罢,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随后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楼下的街道。
时熙迷迷糊糊当中,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随之一股刺鼻的药味瞬间钻进鼻腔,紧接着,苦涩的药汤顺着嘴角缓缓流入她的喉咙。
她没有睁眼的力气,只是皱起眉毛,本能地想抗拒,却因浑身乏力,只能任由那人摆布。喝完药后,她脑袋一沉,再次昏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传来悠长而单调的打更声,“咚 —— 咚 —— 咚 ——”,硬生生将时熙从混沌之中惊醒。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窗外一片漆黑静谧,显然已是夜半时分。
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彻夜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摇曳不定,引得屋内一片光影斑驳。
时熙转动视线,只见萧琮之趴在床沿,已然睡熟。他的侧脸在微光的映照下,轮廓显得愈发清晰分明,平日里冷峻、妖孽的面容此刻竟呈现出一派祥和之态。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深色的剪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看起来温馨而美好。
望着眼前的场景,她突然生出世事如环循环,恩仇相报,终成轮回的想法。当初的她也是这般趴在床沿,彻夜不眠地照顾高烧的萧琮之。
静谧的深夜里,人类的各类情绪总是容易被无限放大。时熙心头突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触,鼻头微微发酸,鼻腔一紧,下意识的就深深抽了口气。
细微声响让身旁休憩的萧崇之瞬间警觉,双目骤然睁开,他眼中笼罩着的是如寒霜般的戒备与冷酷。
待他瞬间清醒后,确认到所处之地,时熙敏锐察觉到,他紧绷如弦的神经,明显有了片刻松弛。
萧崇之迅速起身,匆匆跨出房门。顷刻之后,他端着一碗尚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又返回了屋内。
“快把药喝了,别耽搁行程。”他话语冰冷决绝,手中的动作却轻柔小心,他轻轻扶起时熙,将药碗稳稳递到她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