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声清朗的笑声,像是只无情的大锤,猝不及防地就将萧琮之的心震得粉碎,刺骨的凉意浸染至他的心底。
他望着时熙仰起的笑脸,此时的晨光落在她弯弯的眼角旁,映得那抹笑意愈发纯粹坦荡。
“原是我痴心妄想了。”他在心底默默自嘲,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长久浸淫于权谋争斗,他早习惯在每句话、每个眼神里拆解人心,他原以为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来救他,是因为对他怀有别样的情愫。
可这一声清朗的笑,坚定地展示着对方此刻的心胸坦荡,落落大方里并未藏有无不可言说的私情。
萧琮之突然就神色倦怠下来,他只觉此刻胸腔里钝痛翻涌:“罢了,本就不该存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随意系好衣衫,双手攀附着树干站直了身体,又取下挂于枝头的蛇身,一言不发地独自一人继续朝前蹒跚而行。
他刻意避开时熙探寻的目光,不敢回头,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暴露眼底翻涌的狼狈。
而此刻的时熙一脸懵逼地呆立在原地,山间的风卷起她几缕发丝,拂过她因困惑而皱起的眉头,她在心底疯狂打转着问号:不是,他又咋啦?这次我旁的话一句也没说啊!
“长得好看的人,脾气都这么怪吗?” 她咬了咬下唇,满心不惑。明明前一刻还在有说有笑,怎么下一秒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冷了脸。
时熙随即又转念一想:今日若不是他及时提醒,拉着自己逃离土洞,此刻自己怕是早已被掩埋在地底深处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不满也渐渐消散:“算了,算了,我也犯不着跟他计较。”
时熙赶紧收拾好地上的瓶瓶罐罐,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接着径直往他臂下一钻,像刚才逃难时一样,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来充当他的拐棍。
“嘿嘿!阿之,你慢点。”她仰起脸,鼻尖还沾着泥点,眼睛却弯成两汪月牙,向着萧琮之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时熙端的是嬉皮笑脸,可这笑容落在萧琮之眼中,便是如同春日融雪般,带着蓬勃的暖意,直直撞进他刚筑起的心防。
他原本已凝结成冰的眼底,突然漫开涟漪的暖意。那双漆黑如墨,又如同冷寂深潭的眼眸中像是突然间就蕴上了一池粼粼的波光。
他极力控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可喉间翻涌的酸涩却梗得他发疼。萧琮之别过脸去,声音里裹着刻意的冷硬:“林娘子又何必如此待我?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如此。”
“不管前因如何,现在咱们只有互帮互助,才能活着走出这丛林。对吧,阿之。”时熙并未察觉他神色有异,只是一本正经地实话实说着。
哪知这句话却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插进萧琮之刚泛起涟漪的心湖,他的心瞬间又暗淡下来:她原来只是为了活命,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仅仅是为了活命才愿意救他。
他垂下眼睫,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掩去,只余下一声轻得近乎叹息的回应:“是,为了活。”
戚风卷起地上的残叶,摔打在两人的衣衫之上,两人的衣衫早已污浊不堪。
在泥泞的林间跋涉,像是踩在浸透冷水的棉絮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萧琮之良久的沉默,让时熙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开始没话找话:“阿之,你娘现在在哪呢?我在豫园时,也从来没有见过。”
“死了。”萧琮之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时熙心下一沉,有些不知所措,可接着她还是鬼使神差地问出第二句:“那你爹呢?”
“也死了。”这次萧琮之的回答更冷,像块淬了冰的铁。
时熙真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自己这张臭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她本想宽慰几句,却又觉得这样显得太过刻意。
她的目光慌乱地在林间乱转,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转移话题的东西,只好闭嘴不再言语。
时熙偷偷地挺直了发酸的脊背,肩膀用力向上顶了顶,她想主动承担更多的重量,以此来减轻萧琮之的负担。
林间的寂静愈发浓稠,唯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混着枯叶的碎裂声,在死寂中磕磕绊绊地向前延伸。
两人沿着河流的方向,在林中蹒跚着行走了近两个时辰,遭遇泥石流的那处河谷早已远远地消失在身后。
此时已快到正午时刻,日光穿林破叶而来,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投下斑驳光影,给这片渐入寒冬的丛林又带来丝丝暖意。
两人脚步虚浮,走得又累又渴,只好又下到河滩上,拾柴生火、热水。
萧琮之将其中一只乌梢蛇剥皮、切段之后,又折下两根笔直的木枝,把蛇肉仔细串好,架在噼啪作响的篝火上炙烤。不多时,一股焦香味混合着木材的清香便蹿了出来。
萧琮之先递给时熙一串滋滋冒油的蛇肉,他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你不忌惮这东西吗?”
“蛇有什么好怕的,没毒的话又死不了人!”时熙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一把接过,置于鼻尖嗅了一口,嗯,没有什么怪味。她这才小小地咬下一口,在口中细细地品味了一番。
温热的蛇肉在齿间绽开,虽未佐有任何调料,竟意外地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鸡肉的香味,远比昨日烤的野猪肉腥味淡多了。
时熙顿时眼眸一亮,她一边大口朵颐,一边连忙催促道:“嗯,好吃,想不到竟是这种味道。阿之,你也快尝尝。”
萧琮之立即拿起一串,剑眉微挑,张口便咬下一大块,味道确实不难吃,自有一种山野甘香。
他嚼着蛇肉,余光却不时偷偷扫向时熙,见她正抓着木枝,吃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有深闺女子该有的温婉矜持。寻常妇人见到蛇都是避之不及,她却大快朵颐。
萧琮之回想起她平日里的行事做派,那是半点没受世俗礼教的拘缚,真不知她是怎么在邳州长大的,竟养出这般的性子?
两人水足肉饱之后,也不做片刻停留,即刻便起身出发。
此处河谷中的河水还是受上游泥石流阻断的影响,河道里的水流细弱,已有多处河床裸露。
他们选择继续沿着河滩朝下游跋涉,打算寻到一处河水充盈之地,再安营造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