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扶携着,一路沿着河滩走走停停。直至黄昏将至,才又上到林中,寻到一处三面是岩石坡环绕的洼地。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便决定在这背风隐蔽处,暂时将就一晚。
时熙即刻动手,拂去地面的腐叶与杂草,清出半丈见方的空地。
她又寻来些树枝、树桩插在外围一圈,权当做庇护的屏障。
在这种没有太多保障的林中空地上过夜,着实风险不小。一怕夜间的低温,二怕出没的野兽虫蛇。
好在林中的木柴众多,篝火足够一整夜都烧得很旺,为露宿的二人提供长久的稳定热源。
初冬季节的蛇虫也相对少了很多,唯一担忧的便是林中的猛兽。
暮色如打翻的砚台,墨色渐渐浸透林间,当最后一丝天光被揉进墨色当中时,萧琮之屈膝跪坐于地,已经生起了熊熊的篝火。
时熙急忙凑到火堆前,坐到一大捆干柴堆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火里填着柴火,随后她手握着一只笔直的的树枝,无意识地搅动篝火,火星裹着灰烬腾空而起,在她眼底返射出朦胧的金色。
她此时显得有些怅然若失,穿越以来的日子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除最开始有过不用上班,还吃上了嗟来之食的欣喜外,余下的便是把上辈子想都没想过的各种苦统统嚼了一遍。
初入异世,历经酸苦辣,唯独没有甜。
她又想起韩庄,他此刻应该在云中关匡扶济世、守卫山河。反观自己,闲时混吃等死,余时疲于奔命,一丁点儿社会贡献价值也没有。
一阵寒风掠过岩缝,扑面而来,时熙赶紧环抱紧自己,而寒意却从心底渐生。
萧琮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上,他看着她眼神空茫,呆望向远处的黑暗。
他望着她轻颤的睫毛,望着她眉间化不开的郁色,忽然间胸腔里泛起一阵酸涩:如今他们深入这危机四伏的丛林,生死皆有可能,而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却是他自离开青州后过得最为舒心的。
那些家族覆灭的伤痛、纠缠不休的仇恨以及不堪的过往,统统都像被隔绝在了这崇山峻岭之外。
他就只想像此刻这样守着她,陪着她穿越这漫漫险途,哪怕前路荆棘遍布,亦甘之如饴。
他早有预见,他这一生终会在血雨腥风中潦草收场、不得善终。这些与她相伴的日子,便是此生偷来的欢愉,即便短暂,也足以温暖他余生的每一个漫漫长夜。
萧琮之盯着时熙抱臂瑟缩的模样,他悄悄地往她身边挪了挪,脱下已满是泥泞却带有体温的外衫,轻轻覆披到她的肩头。
时熙这从妄自菲薄中回过神来,见萧琮之刻意的善举,她扯嘴一笑:“不用特意照顾我,都是血肉之躯,难道你就不冷吗?再说了,你还有伤。”说罢便脱下萧琮之的外衫又还了回去。
两人随即一番推拒拉扯,萧琮之争执不过,眉峰蹙起,脸上渐有愠色。
他最终利落地将外衫重新披回肩头,修长手指勾着衣摆掀开一角,他垂眸望着她,声线裹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要下霜了,快躲进来。”
“啊?”时熙瞳孔微缩,心下一惊:这家伙的变化怎么这么大,前几日还剑锋抵喉,差点就要了我的小命。如今却处处体贴入微。他这是良心觉醒了?不过,这也太尴尬了,我要这么一躺,他不会误会我想跟他有什么吧?那不行不行!
她当即明确表示拒绝:“不用了,阿之。我不冷。”
萧琮之灿若星辰的眼眸忽如流星坠落,瞬间黯淡。他默然垂眸,专注凝视跳动的火苗,不再言语。
两人一时各坐一端,无言以对。
周遭一切万籁俱寂,时熙困意顿生,不知不觉中,她坐着便打起盹来。
时光流逝,寒气渐生。密林深处,霜华悄然落下,雾霭氤氲。
时熙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冻醒,迷糊中她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恍若置身于广寒仙境,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
眼前的景象让她头皮发怵,心中发虚,这么低的能见度,就是老虎近在咫尺,怕也难以察觉。
恐惧让人开始胡思乱想,她见景生情地又联想到曾经看过的美国电影《迷雾》,这林中不会还藏着什么未知的怪物吧?
时熙也不敢再睡,她耸起肩膀,蜷缩成一团,竖起耳朵,全部的精力都用来警惕地倾听四周的任何一点动静。
萧琮之将时熙的恐慌与不安尽收眼底,唇角却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他悄悄拾起脚边的小石子,指尖轻轻一弹,“咣当”一声,白茫茫的丛林中,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声撞击声。
时熙吓得一个弹射起步,三步便奔至萧琮之身后,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哆哆嗦嗦问道:“什,什么声音啊?”
萧琮之强忍住笑意,面上仍装出一脸震惊:“我也听到了,却也看不清是什么。”
时熙的心跳越来越快,攥着萧琮之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察觉到身后的身躯正止不住地轻颤,萧琮之当下便有些不忍,他喉间溢出一声低叹,温热的呼吸拂过时熙冰凉的耳尖:“不过是山风掠过,枯枝坠地,不必害怕。”
转而他又起心戏弄:“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又不是真夫妻,你怎如此近身依偎?”
时熙霎时涨红了脸,急切地狡辩道:“我......我们这叫患难与共,共克时艰。”
她嘴上说得掷地有声,攥着萧琮之衣袖的手指却愈发收紧,好像生怕他会跑了似的。
萧琮之忍不住轻笑出声,他长臂一揽,将身后的她牵至身前,置于外衫之下,牢牢圈于怀中。
外衫之下,裹挟着刨木清冽与药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像团融融炭火,将她周身刺骨寒意尽数逼散。
时熙耳尖开始发烫,想要挣扎着离开,却无法自拔地贪念着这一刻温暖。
她将头埋在他胸口,听着擂鼓般的心跳声,一时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