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烛火下,时熙望着躺在床榻上的萧琮之,他神色憔悴、恍惚,瞳孔里也蒙着层浑浊的雾气。
此时却又固执而又脆弱地一直望着她,看得时熙喉头哽咽、颇感难受。
她慌忙拂去眼角的泪痕,接着站起身来,“我去叫大夫进来。”
可转身瞬间,腕间突然传来微弱的拉力。萧琮之虚弱地拉住她的手腕,却因气力不支,只是一瞬,他的手臂就垂了下来。
“以前... 是我错了...这次我…没有骗你,你别走。”他声音嘶哑、气息微弱,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时熙心里咯噔一下:这不会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她停住步伐,回转身来,柔声宽慰道:“阿之,我不走,我只是去叫大夫进来。”
然而眼前的萧琮之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般,他突然冷笑一声,眼底瞬间翻涌出滔天的恨意:“我誓要将他碎尸万段!你走!快走!”
“阿之,你在说什么?”时熙试图握住他颤抖的手,却被他用力甩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声嘶力竭:“我身不洁,你离我远些!”
随后他又喃喃自语:“阿娘... 我们回青州... 回青州...”
最后一句话才让时熙彻底反应过来,他这压根就没清醒,说的这些都是胡话。
她急忙转身打开房门,大声喊道:“胡大夫,朱大夫,你们快来看看!”
守在隔壁屋的三位大夫一连几日都是和衣而卧,听到时熙的喊声,三人迅速翻身,抄起药箱就往这边疾奔而来。
屋内,萧琮之双目紧闭却不停呢喃,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里衣。
胡大夫按住他的手腕把脉,眉头越皱越紧:“不好,这是头伤导致的瘀血阻滞,现出现了神识不清。”
他迅速取出银针,烛火下银光一闪,精准刺入百会、风池几处大穴。
时熙退至墙边,看着大夫们面色凝重地忙前忙后,她心中亦是慌乱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她几次想上前询问,又怕惊扰了诊治,只得离床远远地站着,不干扰大夫的诊治。
随后王雄也带人匆匆赶来,见屋内情形,他也是神色焦急地在屋内踱来踱去:“这可如何是好?”
随着银针入穴,病榻上的萧琮之渐渐安静下来,可苍白的脸色仍不见好转,冷汗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
胡大夫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同两位同僚低声商议起来:“我看还是再煎一剂补阳还五汤,活血化瘀。”
三人凑在一起私语片刻,才转身对着时熙和王雄说道:“两位不必过于忧心,萧大人虽伤势反复,但底子扎实,恢复得比预想的要快,我等预计不出几日,大人便能清醒。”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只是这旧伤叠新伤,而大人又心思深沉。日后即便痊愈,也得好生调养,切忌思虑过重。”
时熙与王雄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紧,默默应下医嘱。
三位大夫收拾药箱退下后,王雄一拍脑门恍然道:“哎呀,萧大人过几日能醒了,我得赶紧回禀王爷。妹子,大人就劳烦你照看了。”
脚步声渐去,又恢复了寂静。转瞬之间,屋内又只剩下她与萧琮之两人。
时熙守在床边,目光盯着萧琮之苍白的脸,他此刻虽已沉沉睡去,但呼吸依然显得急促。而她能为他做得,也只是伸手替他擦去额角渗出的冷汗。
在这万籁寂静的深夜里,烛火明明灭灭,将两人的影子不断地投在斑驳的墙上。
时熙脑中又浮现出萧琮之方才的呓语:“他如此执着,到底是要杀了谁?不是还不知道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吗?他又说他不洁……唉,我也不干净啊,算起来我都有一个多月没洗澡啦!”
想到这儿,时熙忙抬起自己的手臂,低头嗅了嗅,混杂着草药味与血腥味的气息钻入鼻腔,她旋即被自己逗笑了:“嘿嘿,确实是身有不洁。找个机会,我真得痛痛快快洗个澡。”
确认四下无人,她偷偷地覆上萧琮之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掌心留有练武的老茧。
“阿之…”她将脸埋在床沿,轻声说道:“你快些好起来吧,我愿意把我的运气分你一些,换你平安。”
第二日的清晨,趴在床沿的时熙是被王雄的一声呼喊声惊醒的。
她从床榻抬起头,转身看向门口,只见王雄端着一碗米粥立于门口,他神色惊喜,眼眶泛红,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自己,直直望向她的身后。
“萧大人,您可算醒了!我...我去叫大夫。”话音未落,他人已旋风般冲出门去,不见了踪影。
时熙心跳突然加快,她立马回头,就见萧琮之倚在床头,神色清明,他的目光柔和地望向自己,转而又一笑,“这次倒是真人了。”
随后他轻轻晃了晃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时熙突然觉得耳尖有些发烫,正不知所措之时,唐县令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下官唐盛安罪该万死!下官这几日是餐饭不思,愿以己身代萧大人受苦......”
她这才如蒙大赦,借着这阵喧闹快速抽回手,几乎是逃似的退到了屋外。
灶房腾起的炊烟裹着米香漫出院门,王阿婆正立于门前踮脚张望,见时熙跨出门槛,立即挥手招呼道:“萧娘子!快来喝碗热粥!”
自从唐县令来了之后,大家的伙食倒是显着的好了起来,平时吃不到的白米、蔬果如今倒是源源不断地运上山来。
陶碗里白粥冒着袅袅热气,几粒红枣浮在表面。时熙捧着碗沿轻啜一口,暖意顺着喉咙直抵胃里,连指尖都跟着回暖。
身旁的王阿婆也乐得喜笑颜开,忙往她碗里添了块蒸得软糯的红薯:“老天爷开眼呐!萧大人总算是醒了,娘子这些日子的苦总算是没白受!”
接着她又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往时熙身边凑,“说起来,李家那闺女日日都来,说是想探望萧大人,只是王大人一直不让外人进院子。”
“红娘她天天都来?”时熙心下一沉,想起当日她的举动,不知这姑娘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阿婆,我知道了。那等萧大人病情稳定些,我跟他说说,毕竟李家也算对他有恩,总该当面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