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锦被取来了!” 王雄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伴随着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他这次终于学会了进屋前先敲门。
时熙猛地坐直身体,慌忙用手指蹭了蹭发烫的眼眶,“我去瞧瞧王阿婆。”
话声刚落下,她人就已闪身出了房门。
萧琮之望着她仓皇逃去的背影,拾起遗落在床沿的锦帕,柔软顺滑的锦帕上还带着一丝温润,这一刻他突然生出对人世间的眷恋,他也想足够长的活下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他骤然敛去眼底温柔,神色恢复如常的清冷,对着正在撤换湿锦被的王雄说道:“那些山贼如今身在何处?”
王雄下意识地向门外望了望,转头压低声音说道:“按大人吩咐,他们演完了戏,就自行往山里逃了。我们有人一直偷偷跟着他们。”
“杀了他们,活口一个不留。”萧琮之语气淡然,他端起青瓷茶盏,热气氤氲中,轻抿了一口。
“是,萧大人。嗯,这林家妹子是要一同去青州了?”王雄壮着胆子刚问了一句,便被一道森冷目光钉在了原地。
萧琮之搁下茶盏的力道极轻,然而瓷器与木案相触却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这一路上,管好你自己的嘴!”
王雄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力直接扑面掀来,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急忙连声道是,跌跌撞撞地退出了房门。
待一出了门,他长出一口气,果然这些读过书人的心思就是深沉,设局是真,救阿婆是假,不过短短半日,竟把烈性的林娘子哄得回心转意。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能得到恭王的重用。
院中积雪被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王雄瞧见时熙正踮脚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他刚想开口询问,就想起萧琮之冷飕飕的那一眼。算了算了,要少说话,他忙视若无睹地走开了。
唐县令送来的锦缎、貂帽、被褥被堆集成了小山,时熙挑选了一些出来,抱在怀中,准备送到王阿婆的房中。
明日就要启程离开,望着这熟悉的院子,温馨的木屋,她突然间就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山间的小院。
王阿婆在自己房中依然在默默的掉泪,她对于萧琮之的舍身相救一直耿耿于怀,放心不下。听见脚步声,她慌忙用袖口擦拭眼角,颤巍巍的迎了上来:“萧娘子,萧大人可好些了?”
时熙怀抱着一大堆东西侧身挤过门槛,她一股脑地将东西堆到斑驳的桌上。
刚一转头便瞥见王阿婆红肿的双眼,时熙喉头一紧:“阿婆莫要忧心,萧大人说身上的伤不打紧,明日便要启程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阿婆上前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浑浊的眼中满是不舍:“好闺女,以后跟着萧大人,千万要当心些,照顾好自己。”
时熙低头望着那双布满沟壑和皱纹的干枯双手,这便是一个底层女子勤劳和悲苦的一生。
她鼻子又开始泛酸,“您和铁柱哥救我性命,我也无以为报,只能拿这些东西聊表心意。”
“哎呀,使不得!”王阿婆连连摆手,坚决不肯收下:“这些上好的东西你留着,别糟践了。”
“若是阿婆不愿意收,我便不走了!”时熙搂住老人佝偻的肩膀:“往后就在这儿给您端茶递水,还一辈子恩情!”
“浑说什么!”王阿婆被成功逗笑,她突然压低声音:“娘子往后可得加紧功夫,赶紧给萧家开枝散叶!你这郎君生得俊、官儿又大.....娘子自己也得当心些,这些日子夫妻怎么能分房睡呢!”
“哈哈哈......”时熙尴尬地笑起来,王阿婆这是把她当成了自家的闺女,竟然开始操心起她在夫家的地位不稳了。
笑声越过木门,飘向林中,恍惚间两人成了寻常的一家人,絮叨着最琐碎的家常……
当时熙再次回到萧琮之的房间时,他已经起身下床,斜倚在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颔像是若有所思。
时熙见他墨发半绾,静穆凝神,恍若寒潭皎月,令满屋生辉。她突然想起王阿婆的玩笑话,耳垂瞬间就烧了起来。
“阿婆她未受到惊吓吧?”萧琮之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一直都念叨着你的伤势,咦......”时熙的眼神落到了案上的笔墨上:“出来这么久,我得给家中去封信报平安,我那两个哥哥和如华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萧琮之忍着伤痛起身,修长的手指递来狼毫,又执起墨锭在砚台里缓缓研磨。
时熙慌忙落坐,提笔间却突然愣住,她这才想起,从前写信全靠如华代笔,她很多繁体字都不会写。
未免被萧琮之看出破绽,时熙猛地站起身,借口尿遁,一溜烟得就跑出了房。
院外,她一眼望见正在给马套鞍的王雄:“王大哥,你帮我写封信吧?我想给家里报个平安。”
“啥?”王雄攥着缰绳瞪圆眼睛,铁打的汉子露出茫然神色:“妹子,我会写得只有自己的名字!萧大人你不找,你找我作甚?”
“啊!只会写名字!”时熙后退半步,同样瞪大了双眼,她没料到王府的侍卫长竟然不识字?!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相互惊讶于对方的不可思议。
最终,时熙垂头丧气地转身,悻悻地回了房。
她见萧琮之仍垂眸研墨,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凝成琥珀色的光泽。
时熙踌躇着挪到案前,心一横,提笔蘸墨落笔:见字如晤……晤字刚封上口,笔尖便久久地悬在空中,宣纸被晕开的墨点洇出深色圆斑。
萧琮之垂眸看她,眼尾的笑意漫进黑色的瞳孔,他打趣道:“看来是思家成茧缚千言,提笔却不成字!”
时熙涨红着脸就辩解,“在安阳柏木村时,我就摔伤了脑袋,邳州的事我都记不得了,连字都忘了。”
萧琮之握墨锭的手骤然收紧,“不记得邳州的事。”他喃喃重复,立马想到那日他问她关于邳州的事,她胡乱回答,原来她从未诓骗他,只是真的不记得。
萧琮之忽然抬手,倾身覆来,握住她执笔的手:“你说,我来记。”
时熙莞尔一笑,絮絮叨叨就说了一大堆,不外乎就是自己现在很好,准备去青州,家人勿要挂念。
她瞥见他运笔如飞,字迹遒劲有力,透着杀伐果断的气势。
看来这字写得好看的人,跟脸蛋长得好看的人一样,都是魅力倍增。
信笺写罢,萧琮之余光瞥见时熙正托腮呆呆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慌忙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