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熙缓了缓心绪,又转头笑脸相对:“阿之,你的字为何写得那么好看,你很小的时候就练字了吗?”
“五岁启蒙时,父亲便请来青州最负盛名的私塾先生。自幼我便喜爱读书练字,倒是把骑射武艺荒废了,为此还挨了父亲不少的板子。”
“哈哈哈,你也会被揍?!”时熙笑得眉眼弯弯,望着对面同样笑意盈盈,轻松惬意的萧琮之,她的心仿佛瞬间被羽毛轻拂,一片柔软。
随后两人如同寻常夫妻一般坐在一处闲话,从笔墨纸砚聊到青州风物。直至暮色爬上窗棂时,王铁柱前来唤两人出来吃饭。
王阿婆知道他们明日要离开后,便在灶房中忙碌起来,她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了一大桌美食,当做饯行的晚餐。
萧琮之知晓时熙看重与王家人的情意,他也强撑着伤体,任由时熙半扶半搀地走到堂前。
当暮色漫过院墙之时,厅堂内灯火通明,木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美味。
粗陶碗里的豆腐泛着瓷白色的柔光,浇上红亮的辣子油,撒一把翠绿葱花,与青瓷碟中腌制的脆生生的糖蒜相映成趣。
陶罐煨煮的羊肉羹,正冒着缕缕的白烟,弥漫的肉香随风飘散到厅堂各个角落。
所有人的人分成两桌,围坐在木桌前,大家都好似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不说离别,只谈相聚。
阵阵欢笑声不时从堂内溢出,将这方在风雪中的农家小院烘得暖意融融。
散席时,王阿婆将时熙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个打造成石榴模样的青铜吊坠,“这原本是多年前给铁柱媳妇求的,如今送给萧娘子,你可要收好。”
时熙见这吊坠形态圆润饱满,石榴的果皮雕刻细腻,内部的石榴籽也颗颗饱满,甚是可爱。
她便当作是长辈的惜别心意,当下就欣然收下。
夜色渐深,众人散去后,时熙回到房间,就着昏黄的油灯翻出一根红绳,将青铜石榴吊坠系上,戴到了脖子上。
在这铁脊山的小院中,她度过了近月余的时间,这儿的生活虽然清贫,却温馨自在,她心中自有万分不舍,石榴吊坠倒像是把这些日子在铁脊山的点点滴滴都系在了心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小院里便忙碌起来,侍卫们的吆喝混着马嘶声此起彼伏,人人都做好了临行前的最后准备。
时熙个人倒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有价值的东西她都尽量留下来给王家,反正萧琮之也不缺钱财,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路上再购买。
当她搀扶着萧琮之上了马车后,王阿婆一反昨日的笑意连连,瞬间留下两行浑浊的眼泪。铁柱则垂着头,默默地站在阿婆身后。
时熙望着王阿婆佝偻的身影,忽觉喉咙像被这铁脊山的荆棘缠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中异常难受,阿婆年纪大了,不知下次回来的时候,是否还能再见到她。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碎石,颠簸起来。
时熙死死扒着车窗,看着王阿婆追着车子跌跌撞撞跑了几步,最终被铁柱扶住,渐渐缩成一个模糊的灰点。
直到晨雾彻底吞没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熙这下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转头趴在萧琮之肩头嚎啕大哭。
“等回成邑时,我们再来看阿婆。”萧琮之的声音混着心跳声传来,温热的掌心轻轻抚上她颤抖的脊背。
他们依旧遵循着原定的行进路线,先绕道碎月城,再翻过已降大雪的凛霄岭,继续朝着青州的方向前行。
同样是日月兼程的赶路,对于时熙来说,此番却似换了人间。
雕花的马车内有质地厚实的锦缎制成的车帘,铺有狐皮等珍贵皮毛制作成垫子和毯子,车中还有放置炭火和香料的熏炉。
最重要的是身边的萧琮之与之前相比,那就像是完全换了个人,颠簸时会伸手护住她的头,稍微降温就将她裹在狐裘之下,万事都体贴细致,让时熙不禁觉得像是坠入了一场美梦当中,享受着虚幻的豪华贵宾体验。
五日后,车队终于望见碎月城残破的城楼。故地重游,他们默契地拐进巷陌深处,依旧选择的是那家不起眼的小店,准备在此歇息一晚再向凛霄岭进发。
萧琮之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他不再需要旁人搀扶便可自由行动。当他步伐稳健地跨过门槛时,掌柜一眼便认出了他。
时熙依然是住到二楼的那间上房,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她无法去城中闲逛,只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洗了个热水澡。
天寒地冻的时刻,洗个热水澡竟都成了件冒险又奢侈的大事。萧琮之派人送来好几个炭火盆,漾开的融融暖意让她不至于感冒着凉。
她刚用软巾裹住湿发,便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萧琮之端来一碗宵夜的蜂蜜奶酪,随后他倚着案几坐下,静静地看她就着火盆烘干长发。
突然,萧琮之看到案几上那个时熙洗澡时取下的石榴吊坠,他神色一怔,耳尖竟泛起薄红。
时熙随后自然地拿起,仍将其戴到了脖子上。
“这东西哪里来的?”萧琮之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分,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着。
“临走时,王阿婆送给我的。”时熙神色自若地答道,毫无半点忸怩。
“你,你想......”萧琮之说话开始变得吞吞吐吐,他已然认定这是时熙对他的暗示,他不自控地开始脑补后续该发生的事,“如今,这事还不是时候......”他满脸窘迫,耳尖已全然红透。
时熙不解其意,一脸的迷茫:“阿之,你在说什么?什么不是时候?”
萧琮之这才惊觉她眼中只有纯粹的疑惑,原来她竟不知,这石榴吊坠,是女子祈求子嗣的信物。
他望着时熙将吊坠随意挂在胸前,石榴吊坠的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突然间,他喉间突然涌上一股滚烫的热意,想说的话被灼得发烫又硬生生咽回心底。他有些心慌意乱地站起身来,想趁自己还没头脑发晕的时候赶快离开。
时熙见他神色古怪,以为他在为明日再次翻越凛霄岭而心忧,她忙走上前来,伸手缠上他的腰间,轻声唤了一声:“阿之,明日......”
萧琮之突然身子一僵,某些意识不受控地躁动起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反手将时熙往外一推,猛地又后退了半步。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垂眸避开她疑惑的目光,接着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