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之的表情瞬间凝固,喉间更像是哽着块烧红的炭,他声音沉得发闷:“既然如此,不必再服。郡王的解药先到一步,想来他的东西定是好的,我这步确实多余。”
他猛然夺回木盒,重重合上盒盖,一声刺耳声响后,他便将木盒狠狠抛进廊下衰败的芍药丛中。
他望向那残败的花丛,忽然意识到此景既应景又讽刺,九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立春,已将他的人生碾成齑粉,如今这般残破的自己,又怎配奢求温暖。
时熙这时才意识到他情绪的波动,她急忙奔出廊下,埋身到枯萎的花草丛中翻找,待捡出木盒,又快速转身返回。
她奔至萧琮之面前,伸手将木盒往他手中一塞:“这是你特意给我的东西,为何要随意丢弃。你再郑重地送我一次。”
“留得此物,还有何用!”萧琮之后退半步,脸色骤然阴沉,他一拂衣袖,正欲转身离去,腕间却突然一紧。
时熙攥着他的衣袖,眉头一皱,带着五分真情五分刻意的矫情:“我也是没用的人,你也不要我了吗?”
萧琮之一时愣在原地,时熙带着鼻音的控诉让他呼吸一滞。他还未反应过来,柔软的身躯已贴进他的怀中,熟悉的味道裹着一丝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低头,就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睛,“这就要丢下我了吗?哼,想抛下我,没门!狗皮膏药就是我这样的。”
说罢,时熙又加重了环抱的力道,趁机又往他怀中蹭了蹭。
萧琮之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睫毛轻颤:“哪有人会这么说自己?”
“你为何突然就生气了?只是因为崔绩给我送药?”时熙扬起小脸,眼波流转间,她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我…我不是……”萧琮之别过脸去,不愿面对。
“既择之,我心昭昭,绝无更改。”时熙踮起脚尖,指尖勾住他的脖颈,温软的唇轻轻擦过他冰凉的脸颊。
萧琮之突然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住那还欲喋喋不休的唇。
廊下的灯笼被寒风撞得乱晃,萧瑟的芍药花丛瑟缩在墙角。而相拥的身影却自成一春,摇曳成一幅隽永的画。
当如华捧着青瓷茶盏跨进门槛时,正见时熙支着下颌,坐在桌前发呆。
“四娘子,萧郎君走了吗?”青瓷茶盏搁在梨木桌上,泛起清脆的碰撞声。
时熙瞬间回神,羞涩一笑:“他公务繁忙,也不能一直待在此处。”
如华蹙着眉凑近,一脸的担忧:“我方才在回廊听见动静,莫不是郎君同娘子置气了?”
时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阿之他为人敏感,不过娘子我轻松拿捏。我……”
话头陡然被窗外传来的抽噎哭泣声截断。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小满跌跌撞撞奔进院子。
“小满,这是怎么了?”时熙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蹲到小女娃的面前,伸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告诉姐姐,谁欺负我们小满了?
“萧娘子……”小满抽着鼻子,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她,“你真的是郎君…拜过堂…的娘子吗?”
时熙指尖悬在半空,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啊!这…嗯…,算是吧。”
“爷爷说,郎君的事就是打死也不能往外说。”小满攥紧衣角,“可你是郎君的娘子,不算外人……”
“小满就为这事难过啊。放心吧,我的嘴巴特别严。小满同我讲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跟别人说。别哭啦!”
“嗯,萧娘子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小满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扯出了一丝微笑。
目送小满抽抽搭搭地走远,时熙立在原地发怔。先前小满到底说了什么,让她如此在意?
寒风卷起她的裙摆,将记忆中的碎片一一拼凑起来:她说迦罗夫人美貌异常,见过萧琮之,这点不难理解;萧都督?阿之说过父母是青州的富商,这萧都督又是何人?
一瞬间,时熙感觉自己像是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透不进一丝光亮的迷雾当中……
离时熙所在的房间的不远处,在这青瓦白墙的院中,修有一处终年不见天光的暗室。
周敬舯血肉模糊地被缚在刑架上,镣铐拖拽的声响混着粗重喘息,在潮湿的石壁间回荡。
“狗贼!”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锁链随着挣扎发出刺耳铮鸣,“就是把我千刀万剐,也休想让我低头!”
萧琮之立在刑架下,月白色长衫纤尘不染。他慢条斯理将白瓷茶盏搁在斑驳木桌上,指腹抚过案头叠放的宣纸:“周长史私通北鄠,防守不利的罪证都在此处,你承不承认,已无关紧要。”
“奸佞小人!”周敬舯猛地抬头,额角伤口迸裂的血珠滴在刑架上,“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大启江山迟早毁在你们手里!”
俊美无暇的面容突然扬起轻笑,声线温润却似淬了毒,“周长史还是留着力气,去郡王跟前骂吧。来人,将这份爰书誊抄一份送与德昭郡王。”
“要杀便杀!”周敬舯剧烈咳嗽,血沫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萧琮之,你这走狗,何必要连累他人!”
“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长史,我家主子可看不上眼!”萧琮之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
“是恭王!”周敬舯突然暴喝,眼中闪过疯狂的光,“是他设计,要构陷太子与郡王……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
“来人,割掉他的舌头,免得周长史日后胡说八道。”萧琮之冷冷下令,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夜色深沉,郡王别院内烛火摇曳。一沓沉甸甸的爰书,安静地躺在了崔绩的案头。
崔绩攥紧案角,又“砰”地一声重拍在案牍上:“果然是他!”
“青州的何刺史,暗地里与恭王交往过密,若这封爰书送到州衙,周长史必定难逃一死。”韩庄望着那沓爰书也忧心忡忡。
崔绩突然起身,衣袖扫过满桌的狼藉:“四娘子可有消息?”
“自那日别院一别,她就如同在这青州城内消失一般。这也是那萧琮之干的?”
烛火明灭不定,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崔绩盯着摇曳的火苗,良久才开口:“明日去会会他,确定此人到底是想要什么?周长史不能出事,四娘子也务必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