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萧琮之的行踪愈发诡秘,他将时熙送回小院尚不足半刻,自己又匆匆离去。
时熙在此院中住了数日,可整日竟连他的人影都难见,唯有每日晚膳时他必定归来相伴,待用过饭便又踏着夜色离去。
她回屋后先将街市上买的糖蒸酥酪递给小满,女娃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连声道过谢后,说要拿给爷爷也尝尝,蹦跳着捧着食盒就跑出了正房。
漫长的冬日最是难熬,长日如年,昼夜无聊。
时熙在暖阁里枯坐半日,终究抵不过寂寥。百无聊赖之间,她便跟着如华学习刺绣打发时间。
可还没出半个时辰,时熙就被这些针法搞得几近崩溃,在被连续三次扎到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将绣绷丢在桌上,“如华,我不是这块料,刺绣我真是学不了半点,我放弃。”
如华瞧着那团乱麻似的针脚,强忍着笑意替她收拾绣线,“四娘子,多练练就好了。”
“这屋里炭火烧得这样旺,我的手也都快冻僵了。”时熙托腮望向窗外,房瓦上的积雪被风卷得簌簌下落,“街头那些流浪的小孩可怎么活下去。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只是如今阿之与郡王的关系,我也不便再登门叨扰韩庄。”
“韩先生平日里也不住在别院,他在外头另有居所。我知道先生在城西有处独门的小院。”如华替她添了盏热茶,“四娘子,喝点热茶,暖暖手。”
时熙闻言坐直身子,面露喜色:“那等他散值之后,我们去找他。”
不到申时,两人又偷偷出了门,直奔城西而去。一路上,时熙留心观察,沿途竟数到有近百名衣不蔽体的孩童蜷缩在墙角,她心中戚然。
到了城西的某处,只见青石板路尽头立着两扇褪色的朱漆门,门楣上也并未提一字,唯有檐下悬着的青铜风铃,在寒风中摇曳出清越之声。
来开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搓着冻红的指尖,说话时,口中冒出缕缕白烟:“这位娘子,我家先生今日还尚未散值。”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时熙,落在身后的如华身上,瞬间少年眼底倏地亮起笑意:“如华姐,你怎么来了。哦,这位就是林娘子吧。快请进!韩先生酉时初准能归家。”
绕过影壁,便瞧见满院萧索的竹林。因近来低温,竹上又以毛毡覆之,以保整片竹林能度过这场寒冬。
少年笑语晏晏地将两人引至正厅,又奉上热茶、端来炭盆,火舌跃动间,将室内寒气驱散了几分。
如华与少年相视而笑,显然彼此间十分熟稔。
时熙才刚坐下,如华便向时熙福了福身,“四娘子,我去帮阿柱干点活,可好?”
“不用管我,你去吧。”时熙摆摆手。
她独自坐在正厅中央的鸡翅木嵌螺钿的四仙桌前,瞧着炭盆中炭火燃烧的噼啪做声,映得满室萧然。
时熙站起身来,踱步至东墙博古架前,架上错落陈列着不少造型迥异的骆驼陶俑、秘色瓷瓶与青铜编钟,最上层还供奉着一函古文的摹本。
“他这日子看来过得不错,摆了满墙的手办。”时熙小声嘀咕着,慢慢欣赏起这些摆件。
窗外暮色浸透窗纸时,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真是稀客啊,萧娘子大驾光临,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韩庄人还未到,揶揄先至。
时熙忙转过身去,就见韩庄携带着一身的寒气跨进厅来,眼底含笑。
“韩先生下班啦!我正欣赏你这满墙的收藏呢!”时熙指尖掠过骆驼陶俑的鞍鞯。
韩庄随意坐到桌前,仰头笑道:“你这浑身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人,怎么想到到我这来了?”
斗嘴这事,时熙绝不甘心示弱,她反唇相讥:“韩先生怎么算也二十多岁了,在大启也算大龄未婚青年,怎么还不成家?”
韩庄挑挑眉,随手往炭盆里添了块橘柚皮,屋子里顿时飘起清苦香气:“谁都跟你似的呀,到处惹人心碎!”
“什么意思啊,我惹谁了。算了算了,我不跟你浑扯,我今天来是有事请教韩先生的!”时熙急忙讨好的拿出茶盏,倒上一杯热茶,递到韩庄手中,“韩先生,辛苦了,喝点热水。”
韩庄疑惑地打量着时熙,无奈地说道:“无事献殷勤!说吧,什么事?”
时熙忙挪开椅子,直接坐到了韩庄的对面:“青州城中,流民众多,我一路过来就看到了有百名儿童流落街边。若是无人照料,这些人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可是青州州衙和你们都督府都无人在意!”
韩庄的笑意在蒸腾的茶气中渐渐淡去,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忽而沉声道:“倒也不是无人在意,本是到了一批粮草,只是暂时另有他用。朝廷的赈米走水路尚需旬日,殿下也在想办法。”
“可是那些难民等不了这么久,还有别的办法吗?当地氏族没有要开设施粥点救济难民吗?我手中有五百两白银,可以统统捐献出来。”
“五百两如今就够买二百斤粟米,仅够一日之需。”
时熙突然想起路上看见的那些瘦骨嶙峋的身影,她猛地向前倾身,握住韩庄的手腕,急切地说道:“我不但愿意出钱,还愿意出力。只是我不太熟悉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您给想想办法。”
韩庄任她攥着自己的手腕,茶汤在茶盏中里晃出细碎涟漪。正厅里一时沉寂无声,唯有炭盆里的橘柚皮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韩庄沉思良久,将赈灾粮调配、乡绅劝捐的门道讲给时熙听,并提出了自己能想到的可行的方法。时熙倒是一点就透,还能在其中提出不少建议。
韩庄突然轻叹一声:“可惜你是女子,在这世道中也无法参与这些事。”
时熙轻笑,手指在唇上比划了个胡须的造型:“这还不简单吗,从明日起,我就是韩先生的贴身小助理,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屋外的更声敲过一鸣,已到了戌时。时熙这才急着起身告辞。
韩庄送至大门外,忽又恢复平日的那副笑脸,朝她拱了拱手,“富婆,明日见!”
“智多星,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