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都督府的正厅内,前来禀告的探马跪伏在地,甲胄上的冰碴子在温暖的室内,缓缓化水,簌簌滴落在青砖的砖缝中,洇出暗湿的痕迹。
“启禀殿下,丑时在野剌岭外的峡谷中发现千具尸首,看衣甲都是萧都督所部,应是中了火袭。现场未见萧都督本人,也无北鄠士兵踪迹。”
厅中瞬间一片哗然。在场的各位军官甲胄相擦,转身私语间传来兵器相撞的轻响。
崔绩端坐在厅内正首的鎏金交椅上,指尖缓缓摩挲着扶手上的刻纹,他心中一沉:萧都督恐怕已被生擒,此事怕再也没有回旋之力。
忽然间他的指尖顿住,另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可有骨咄厥的消息?”
“还未有消息。”人群中有人快速回应。
厅内温度骤降,恍若是有冰刀顺着他的后颈插入,此时他发现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纷乱中格外清晰:
若这一切都是大特勤乌力吉的计谋,先以只带百骑外出为饵,引诱骨咄厥孤注一掷离帐,再将他一举拿下;再以北鄠内讧为由,引诱萧都督一意孤行出兵野剌。
只用同一个兄弟阋墙的戏码,便能一举擒获汗位竞争者与大启青州都督两条大鱼。若是真是如此,那么就在这一两天内,他便已经坐稳了汗位。
“传我将令。”他猛地起身,玄色大氅扫过桌案,震得令箭筒里的令箭哗哗作响。
“命龙武军即刻整备,明日卯时开拔驻守虎牢关;云中关除增强巡逻外,再增派三倍斥候,若见北鄠骑兵动向,立刻来报!即日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中诸位将领,“即日起,本王与龙武军同食同住,本王的粮米减半。”
厅中老将颤巍巍抱拳:“殿下万金之躯,怎可……”话未说完,便被急奔而入的另一探马打断:“巳时野剌岭传来急报,有两支军马交战,其中一军着萧都督部衣甲,旗号亦是萧字!”
崔绩扶着桌沿的手骤然收紧,檀木桌沿硌得他掌心发疼,他急切问道:“另一军呢?”
跪着的探马吞咽着唾沫,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是骨咄厥亲率的亲卫!两军厮杀时,骨咄厥已被斩于阵前!”
厅内刹那间静如坟场,唯有崔绩的一声轻笑,笑声里混着的是冰碴子般的冷意:“呵呵,乌力吉这是一箭三雕啊!青州这场恶战怕是不可避免了。”
厅外还站着一些低阶武将,厅内的对话他们听得并不真切。其中一位个矮的壮汉伸着脖子同身边的人打探道:“唉,咋回事?这都说得是什么啊,萧大都督出兵还立了功啦,他杀了那二特勤?”
身旁偏将瞪他一眼,压低声音:“哎呦,你耳朵塞马毛了?!明明就是这大特勤开了把豹子,通杀啦!他先借咱们的旗号除掉了跟他抢汗位的兄弟,再把屎盆子扣咱们头上,再灭了我们伍仟兵士和萧逸......萧都督,显得他统帅有方。准备好吧,看来要打大仗啦!”
壮汉这才恍然大悟,粗粝的手掌相互揉搓着:“这他娘的阴招!合着萧都督那五千弟兄,还成了那大特勤的汗位之争垫背?这也太憋屈啦!”
一旁的偏将没再说话,将目光落在厅内郡王崔绩的身上。
只见崔绩倏然起身,负手踱步至厅中,“传本王将令,即日起,青州即刻戒严!调用青州辖区内州县正仓的粮草,限三日内清点完毕;绘制北鄠军力布防图,酉时前送至本王书房。”
檐角残雪簌簌坠落,他跨步出厅,寒风中裹挟着一缕冷香拂面而来。
墙角老梅虬枝上,几株红梅开得正艳,一阵寒风拂过,血色花瓣纷扬如泪,铺就了满地的残红。
崔绩的目光骤然凝滞,呆望着那抹刺目的艳色。“崇礼。” 他忽转头,“备马去青州馆舍,请萧少卿即刻来书房见我。”
说罢再不回头,任风雪扬起大氅下摆,踏碎满地落梅,朝府外而行……
此时的时熙带着如华已出了韩庄的小院,两人行走在街头巷尾,果然见到有兵卒引领流民有序撤离。两人相视而笑,时熙忽然驻足:“如华,去布帛店买些冬衣送往慈航寺吧,粮草既有着落,寒衣却断断缺不得。”
“嗯!”如华应声跟上,二人转身就去了城中最大的布帛店与毡货铺,花费三百两白银,换得四百件粗布褐衣、两百条羊毛毡毯。
随后两人跟着布帛店的骡车,准备一同前往慈航寺。哪知走到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士兵横戟拦了下来。
如华心有不甘,向士兵祈求道:“军爷,我们这是送到慈航寺给灾民的冬衣,请通融一下。”
守城的士兵严守将令,丝毫不让:“青州戒严,不得随意进出。无传符者一律不得出入!”
时熙拉开如华,“算了,我们去找都督府负责此事的官员协调吧。”
返程路上,时熙望着街角越来越多戒严的兵卒,开口问道:“如华,你遇到过戒严吗?什么事情可能会全城戒严呢?”
如华想了想,如实答道:“从前安阳县有次庆典,有过几个时辰的戒严,这般全城封禁却从未见过。”
时熙心中暗自揣测:难道是与那个萧都督有关?青州仍是两国的前沿之地,都督都出事了,怕是真的不安全。我得想办法把如华先送出去。
酉时,日轮西堕,暝色漫野,暮色将郡王别院的飞檐剪作暖金的剪影。
书房内,铜炉里的沉水香正焚得青白,烟雾缭绕间,崔绩眉头紧锁,端坐于案前,他一手执笔,一手正按在刚送来的北鄠军力布防图上。
崇礼卷着一身的风寒疾步入内,他神色慌张,话语中带着颤音:“殿下,萧琮之他不在馆舍,他....他不见了。”
崔绩猛然抬眸,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两点寒星,“何时不见的?”
“馆舍的仆从说申时初刻见他出了院门,但我们负责监视的暗桩......却说什么都没瞧见,根本不知他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