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半个多时辰前,趁着夜色如墨。几名黑衣人从地牢深处拖出奄奄一息的周敬舯,蒙上他的眼睛,将他丢弃在青州都督府门前的大街上。
不到一刻钟后,瘫倒在街的周敬舯就被巡逻的龙武军抬进了都督府。这位代理都督果然了得,即便在身伤眼盲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写出自己被囚禁的大致位置。
崔绩在妥善安置好周长史后,心中戚然。周长史圈出那处坊巷正是时熙的住所,难道她也参与了此事?
内心震怒的崔绩随即带着一队龙武军,朝着圈出目标疾驰而去。
“来啦,来啦!”罗叔率先爬起来,打开了院门。几十位佩刀戴甲的龙武军瞬间涌了进来,他们手中的火光照得院内恍如白昼。纷乱的脚步声和杂乱的火光,从院内渐进到屋外。
时熙松开双手,快速披衣起身,正准备外出应对,却被萧琮之抬手拦住,将她轻轻推到床榻内侧。而他自己则挡在外侧,并随手解掉外衫的系带,解开乌发散落于肩头,装作像是刚刚起身的样子。
“待在这儿,别出去。”他声音低沉而坚定,说罢便起身打开房门。
一瞬间,屋外的冲天的火光如水般漫进屋内,突来的强光照得时熙眯起了眼睛。
朦胧之中,只见萧琮之修长挺拔的身影立于光圈中央,身姿如青松般挺拔,带着一身破釜沉舟的决然,一步步朝着屋外走去。
“萧琮之!”为首的校尉惊呼一声,手中的火把险些滑落,他随即扭头高呼:“殿下,人找到啦!”
火光纷扬,一身玄甲的崔绩从已经自动让出一条道的士兵身后阔步前来,鎏金的护心镜在夜色中泛着冷芒。
即使他内心愤怒无比,面上依旧是如沐春光的笑意:“萧少卿,倒是让本王好找!”
“粮,已收;人,也已还。你我的交易已经结束,殿下何需再如此大费周章得来寻我?”
萧琮之一脸疏离的淡然神态,迎上崔绩的目光,负手上前。
火光之下,他外衫微敞,乌发垂落,脖颈处竟有一圈深深的暗红牙印,在他那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瞩目。
崔绩目光微颤,面上笑意融融,口中的话语却寒如冰霜:“如今北鄠局势突变,萧少卿虽躲在此处,恐怕也是功不可没,不如随我去都督府详谈一番。”
屋内的时熙躲在窗后,听闻此言,再也按耐不住,她突奔出门,挡在萧琮之身前,望向崔绩:“殿下,此时已是深夜,更深寒重,不如先去正厅叙事。“
崔绩心中像是有物轰然而塌,熄灯的房间,萧琮之尚未着好的衣衫,此间种种迹象表明,他脖颈间的齿痕,显然不是因为伤害而是为了欢愉而生。
他甲胄下的旧伤突突作痛,手指也不自控得颤抖起来,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崔绩闭上眼睛,沉默片刻,虽然她心意已决,他也愿再行善意,若是萧琮之愿意悬崖勒马,他也肯放他一马。
他再度睁开眼,看了一眼时熙,“若萧少卿愿为家人着想,效忠于陛下,本王定会既往不咎。“
萧琮之轻笑一声,“除了求粮一事,其余下官一概不知。今日我已收到谢寺卿的书信,招下官即刻回朝,下官定向陛下禀明青州异变。”
短短数语之间,两人就已经来回交锋多次,各不相让,相互威胁。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一士兵疾驰而入,附在崔绩耳旁低语:“殿下,陛下的密令到了。“
崔绩心中一惊:他的书信今日才呈上去,陛下的密令怎么会今日就到了。想来是陛下在青州的耳目众多,世事皆在他严密的监控之中。
眼下也不是同萧琮之计较的时候,他只得作罢,先收兵回府,暂且放过他一回,待弄清陛下的意图后再做计较。
他抬眸望向眼前两人紧握的双手,目光一沉,“既然如此,明日本王再来叨扰。还望萧少卿不要再让本王好找。”
郡王别院的书房内,青铜兽炉吐着袅袅青烟,将书房内几人的人影映得影影绰绰。
元景帝的密令就那样静静躺在檀木案上,明黄的卷轴上朱砂字迹刺目:调令周魏为青州都督,着崔绩协同鸿胪寺少卿为和亲使者,向新任可汗乌力吉表明大启愿许嫁公主,并以大量金银财宝作为陪嫁,以修两国之好。
“殿下!”一位年纪较大的幕僚率先打破沉默,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这时候急调周魏前来,莫不是对殿下起了疑心?这周魏素来油盐不进,又深得圣心,若是真掌了青州都督之位,加上何刺史……”他顿了顿,“此后青州怕是要成三足鼎立之势,行事更是难上加难啊!”
另一人也出声附和:“这事怎么又跟萧琮之扯上了关系。他的身份难道我们不能直接向陛下言明吗?他在此处,岂不是就是乌力吉就在青州的眼线!”
韩庄亦是皱眉:“陛下究竟是何意?难道一些钱财和一位公主就能安抚乌力吉的狼子野心。乌力吉迟早都会进犯大启,这不是白白断送了公主的性命吗。”
书房内的几人都各抒己见,议论纷纷。唯有崔绩神色凝重,垂眸不语,目光久久落在那明黄的卷轴之上。
大启如今内忧外患,内是国力空虚;外,南有夷桓因瘟疫动荡,北有北鄠受大寒之困,两方势力都皆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之际。
夷桓因禄尚库被刺杀一事,早已与大启难以缓和;若此刻能避免同北鄠的战争自然是上策,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可行和亲之事却是得不偿失,作为缓兵之计,等北鄠养精蓄锐,大启依旧难逃一战。何况这还得搭进去一个女子的一生。
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他的血亲之人。崔绩此刻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他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这乱世棋局,人人皆为棋子,走得实在艰难。
恍惚间,崔绩仿佛看见那位平日里不爱言语的文安公主,身披嫁衣,在茫茫雪原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