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当中,青砖沁出的寒气比寒冰更冽,时熙只觉下半身的知觉正被一寸寸啃噬。
膝头漫上来的寒意,开始渗入胸腔,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地打颤。
时熙机械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又木然地攀上了床,把自己裹在了锦被之下。
寂静的深夜里,她独自呆坐在床头,目光穿透纱帐望向幽冥之处,原来他的过去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堪。
长久以来,他的所说所做,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地方,此刻她终于全明白了。
回想起往日的与他相处的种种,九曲池的故意刁难、汉河上的刻意相邀、马车上的突然暴怒……
这些涌出的碎片般的记忆,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胸腔发疼,却生不出一丝的恨意。
时熙继而感到无比的难过,为何此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如此艰难。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其实并不是穿越,而是死后下了地狱。这里才是地狱最原本的样子,身边在乎之人的人生支离破碎,苦痛不堪,却又无法改变。
这不就是地狱最残忍的惩罚吗?!
她曾经从未有过什么不可放弃的目标,得不到的或者失去的都并不真正在意,生活总是过得随遇而安。
而她现在,只是想不计一切后果地去拥抱荆棘,哪怕最终粉身碎骨。如此,才能算真切地活过!
这般想来,时熙突然间有些释然。她摸出藏在床下的一套使团随行人员的便服,又从枕头下拿出昨日就已经写好的书信,置于桌案前。
之后她便枯坐在案前,待窗外升起第一缕亮光,时熙便闪出正房,借助院角的那棵老槐树越墙而出。
此时都督府外的晨霜尚未化尽,却已是人声鼎沸。观礼使团已如一条灰色长蛇,早已集结完毕。
放眼望去,这整个使团有几百人之众,除了随行的官员和身披甲胄的卫兵外,还有不少的工匠、脚夫。
时熙便混迹在工匠其中,她涂黑了脸,低着头,位于队伍的最后面。
她的前方是一辆辆排列整齐的马车,车上装载着大启元景帝赐予北鄠新任可汗的丰厚礼物。这些礼品的种类及数量,足以显示出大启示和的诚意。
队伍的最前方站着的便是此次使团的正、副使。
崔绩被元景帝任命为正使,他身着绯色官袍,神色凝重,站在第一排最前面的位置;副使萧琮之则站在他身侧,他表情疏离,不时与身旁的几位判官低语几句。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一位官员手持诏书,快步走到队伍前列。
崔绩当即率领全体使团成员,整齐地跪地,恭听诏书宣读。
待那官员宣读完毕,崔绩又双手接过诏书,小心翼翼地将诏书放入特制的锦盒中。
而后,他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北方,高声喊道:“启程!”
顿时,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使团的队伍缓缓离开了青州。
出了青州,使团一路向着西北而行,道路两旁渐渐变得荒凉起来。寒风裹挟着黄沙,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倒显得使团的气势恢宏。
马匹不时地打着响鼻,艰难地前行,而使团中的工匠脚夫们都自觉地掏出一方粗布方巾,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时熙一路上也不同其他人交谈,默然地跟着队伍前行。只是偶尔抬头,偷偷望向队伍最前方,搜寻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当夜幕降临时,使团已经行进到了大启的边境处,是一片无际的戈壁,再往前二十里便是北鄠的境地。
当扎营的号角吹响时,工匠们便忙着用牛皮绳固定帐篷,脚夫们则将马车围成圆圈,卫兵们也按制开始了巡逻守卫,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夜风卷着篝火残灰掠过戈壁,将营地的喧嚣一寸寸碾进沙砾,渐渐地周遭人静马安。
时熙和衣躺在毡帐里,听着帐内此起彼伏的鼾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索性掀开毡帘,踏入寒彻骨髓的夜色。
戈壁的天幕低垂,星空仿佛触手可及,银河如碎银般倾洒在穹庐之上,比那次在鸣江畔的夜色更显苍茫壮阔。
时熙裹紧粗布外衣,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朝着主帐方向挪动。副使帐篷的油灯早已熄灭,毡布在风中鼓荡,一切看起来倒是显得平和。
她伫立在寒风中,任寒风刮在脸上生疼,却不愿离去,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那顶帐篷。直至被吹得浑身凉透,时熙才转身准备离去。
“是何人在此窥探?”
身后突然响起来熟悉的声音,时熙心下一惊,她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正是崔绩。
天地苍苍,星月虽悬而不照,四周依旧是混混沌沌,看不真切。
时熙存了侥幸的心理,她吞了吞口水,故意压低变粗声音:“小的睡不着,起来走走。”
哪知一瞬之间,崔绩便从身后握住了她的胳膊:“时熙,你怎么在这,可是因为担心他?”
“不是吧,这样都能被发现?!”时熙心中哀嚎一声,她正极力思索着接下来的说辞,就听巡逻的卫兵高喊:“敌袭!敌袭!”
刹那间,营地顿时金鼓齐鸣。
时熙抬眼望去,只见西北方烟尘蔽月,数百铁骑如黑色潮水般快速涌来。
星光下,马上的弯刀闪着寒光,来人都发出“嚈哒~嚈哒~”的呼喊声,一时之间气势震天。
时熙还来不及细瞧,就见如雨的利箭纷纷射来,营帐接连被射穿,紧接着又有火油瓶被掷入营中,一时之间烈焰飞腾,火光冲天。
时熙僵在原地,还未及反应,就被崔绩拉拽着朝着主帐而去。
她被崔绩拉到主帐当中的木柜间藏身,他在时熙耳畔低语:“待在此处,不要出来。”
随后,崔绩起身抽出帐中挂着的长剑,长剑出鞘的寒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他回头望了时熙一眼,便大步跨出了帐篷。
帐帘掀开的刹那,夜风裹挟着一股血腥味灌进帐内。
帐外的厮杀声也愈发激烈,北鄠的狼嚎号角、金铁相击的铮鸣、人马嘶吼交织成可怖的战歌。
时熙贴着冰凉的柜壁蹲着,瞧见篷壁上的火光忽明忽暗,人影在羊皮帐上扭曲晃动。
她掏出怀中的匕首,心跳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