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熙独自回到毡帐内,开始生火烧水,她把使团的随从送来几条风干牛肉条和几块奶疙瘩当做晚餐。
夜晚的寒风裹挟着阵阵鼓乐声滚过雪原,飘入了时熙的帐内。
她掀开门帘走出毡帐,遥望着主帐方向腾起的火光,冲天的火色如同一朵燃烧的巨莲绽放在夜色如墨的雪原上,想来必是那新可汗的欢迎宴已经开场……
此刻,主帐中央的空地上升起了熊熊的篝火,两侧也矗立着不少高架着的牛油火把盆,星星点点的光亮将此方圆百丈映得恍如白昼。
此时是气温低至零下的寒冬,空地中央却有十二名赤膊的勇士正表演着北鄠传统的战舞,他们古铜色的肌肤上涂满酥油,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每每演到两人激烈相撞时,围观的人群就发出热烈的呼喝。
空地上烤全羊的香气裹着浓烟升腾而起,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炸出噼啪的火星,与诸多的牛油火盆相映成辉。
新任可汗乌立吉端坐在首端的王座上,他黑发垂辫,头戴高尖桃形云镂冠 ,耳戴环形金坠,颈间佩着宝石珠串。
他的面貌和体型都与阿尔茨有些相似,都是面庞圆润,身材魁伟,唯独不同的是他生着鹰隼般锐利的眉眼。
乌立吉左手捧着盛满马奶酒的犀角杯,右手随意拍打着王座扶手,看似心情愉悦,此刻他正随着鼓点节奏摇晃。
当一曲舞毕,乌力吉猛地举杯挥臂,大声喝道:“来!敬启国的贵客!”
坐于左侧的北鄠贵族们闻言都端着酒杯轰然起身,向坐于右侧的使团举杯致意。
位于客座首位的崔绩带头起立回礼,他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实则在不动声色当中,细细观察着萧琮之与乌立吉之间的神色变化。
萧琮之依旧少言寡语,神色中隐有一丝淡然,多数时候他只是垂眸盯着自己桌案上的菜肴,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事并不上心。
而乌力吉也从未将目光投到过萧琮之身上,两人倒装得如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
乌立吉率先仰头饮尽犀角杯中的马奶酒,随后他打了个响指,数十名身着色彩艳丽的翻领长袍,头戴锦缎制成桃形冠的妙龄舞姬如流萤般地翩然入场。
“启国的贵客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今日不谈国事,各位尽情欢愉。”乌立吉高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离崔绩最近的舞姬便屈膝半跪,指尖却已悄然勾住他腰间的玉带。而崔绩依然端坐,只是举杯笑道:“可汗盛情,本王愧领。”
数十名舞姬也纷纷如彩蝶般攀附上客座上使团的官员们。
萧琮之轻笑一声,面对已经近身而来的舞姬,他率先一把搂过那舞姬盈盈一握的腰肢,并就着舞姬递来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美人在怀,美酒入喉,现场的氛围也渐渐地恣意妄为起来。
使团中的不少人明显已经放松下来,有的被美人环住脖颈,也不退却反而乐得沉溺其中;有的醉醺醺地扯开衣襟,与前来敬酒的北鄠贵族频频对饮起来。
歌舞欢笑当中,乌力吉也喝得微醺,他扶着随从的肩膀起身,旋即离去更衣。
崔绩见状,握着酒杯的指尖骤然收紧,余光却向身旁的萧琮之瞥去,只见他仍醉心于美酒与美人当中,身体已斜倚在羊皮软垫上,马奶酒顺着他下颌滑落,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仿佛已经醉倒在酒色间,对乌力吉的离去并未察觉。
粗犷的笑声穿透鼓乐声传来,一位四十余岁,穿着华丽的虬髯公端着镶有宝石的银杯大步而来:“久仰德昭郡王的英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崔绩身旁的侍从俯在他耳畔小声提醒道:“殿下,此人乃是契庇部的叶护巴彦。”
崔绩从容执起酒杯起身相迎:“巴彦叶护威名,本王早有耳闻。契庇部铁骑纵横草原,连可汗都要仰仗巴彦叶护的鼎力相助。”
酒杯相碰之间,初次见面的两人,虚与委蛇的寒暄间,却又心知肚明对方出现在此的意图。
牛油火盆中的木柴突然爆开火星,照亮了巴彦腰间悬挂的鹰隼纹图案的吊牌,那形制与袭击使团时搜出的护身符的图案如出一辙。
巴彦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之所以前来参加乌力吉即位典礼,一为观礼;二来只为前来探探乌力吉的虚实,初登汗位的毛头小子,值不值得他这契庇的叶护臣服。
数十日前他授意的那场突袭,既是为劫掠使团财物捞点好处,更是要挫挫乌力吉新立的威风,断不能让这小子借助同大启的邦交就此做大。
而眼前这位笑意温然的郡王,显然还不知晓,袭击使团的正是契庇部落所做。
“图兰,过来拜见郡王殿下。”巴彦的声音陡然放软,他转身朝他的座位处招招手,一位身材高挑健壮的华服少女磨磨蹭蹭地走了上来。
巴彦眼中的狡黠旋即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父亲的溺爱。
“这是我巴彦唯一的爱女,图兰。她整日念叨着你们启国的新奇玩意儿,她那帐篷里如今堆满了各种各样启国的玩意儿。”
“见过契庇部的小可敦。”崔绩端然行了个拱手礼。
那少女先头还不太情愿过来,此刻见到这大启的郡王丰神俊逸,举手投足间都是一派光风霁月的君子做派,完全不同于她日常见惯的草原汉子的彪悍直爽。
图兰原本嘟起的嘴角突然扬起,琥珀色的眼瞳瞬间明亮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明媚活泼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歪着头,落落大方地问道,完全没有大启女子的娇羞忸怩。
崔绩还未及回答,余光便瞥见身侧的萧琮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眼神迷离,身子同舞姬的正纠缠在一起。
他看似神志不清得在舞姬的搀扶下向着空地外围的帐篷走去。
崔绩不动声色地同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即会意,疾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