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高大,又裹着厚重的羊皮袄,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边,看起来像只披着羊皮的大熊。
时熙见他进了黄医官的帐篷,便立即上前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哪知那人却默不作声,只是警惕地盯着时熙上下打量,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人心。
直到黄医官从内帐走出,他才收回视线,快步上前,在黄医官耳边低语了几句。
黄医官听完,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覆上一层不安。他忙不迭点头,引着那人往内帐走,转头对时熙道:“小林,今日无事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的,黄医官。”时熙口中应着,心里却泛起嘀咕。往日黄医官问诊,她总跟在内帐打下手,递药碾、记症状,从无例外。今日这位病人如此古怪,黄医官竟特意支开她,显然是不想让她掺和。
虽然她心中生疑,还是依言退了出去,怀里揣着本刚才黄医官处借来的《伤寒杂论》,回到自己的毡帐细细翻看。
可自这之后,那位神秘病人也再没出现过。日子久了,时熙也渐渐将此事淡忘。
她又照旧过了十来日自在的日子:有病人时跟着黄医官忙前忙后,学着望闻问切;空闲时便窝在帐里啃医书,草药的性味、方剂的配伍,倒也记下了不少。
只是她还是时不时就会想起图兰,不知她婚后过得怎样。时熙曾偷偷往王帐那边跑过一两回,可王帐周遭守卫森严,离着老远便被守卫拦下,别说见人,连那片毡帐的轮廓都瞧不真切。
每次她只能怅然返回,心里空落落的,她所挂念的人一个都见不到,只能独自回帐啃医书,聊以度日。
斗转星移,草原上的日子过得飞快,距离惊蛰节气还有四日。
这时的草原上已是朔风渐敛,地气始苏,蛰虫启户,草梢孕绿,格鲁伦河冻结了一冬的冰面,也开始噼啪碎裂,像是正从冬季的长睡中醒来。
自萧琮之离开已有二十二日,时熙心中埋怨他不讲缘由的不辞而别,便赌气似的不去想他,只把精力用在专研医书之上,倒也觉得岁月安稳,自己的中医知识亦有不少长进。
这日午后,时熙正坐在帐外,就着和煦的阳光,一边晒着自己,一边晒着草药。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草原的宁静。
她抬头望去,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正策马奔来,风掀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马到帐前,御马之人猛地扯住缰绳,他身下的骏马扬蹄长嘶,喷着白汽稳稳地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立即翻身而下,裹挟着一路的风尘,几步便奔到时熙面前。还不等她反应,时熙便被来人直接离地地抱了起来。
怀抱中带着旷野的寒气、赶路的疲惫,更有藏不住的、几乎要满溢的思念之气,扑面而来,将她紧紧环住。
“阿之…”时熙颤抖着轻声呼唤,那些被她刻意压下去的牵挂,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顺着拥抱的温度蓬勃而出,她抬手,用力回抱住他。
许久,萧琮之才将她放回地面,目光自此便一直黏在她脸上,柔情得像化不开的春水,仿佛要把这二十多日的空白,都用目光一点点填满。
时熙被他看得心头发烫,这时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没有消气。她“哼” 了一声,背过身去,故意拖着调子:“你谁呀?我可不认识。”
话音刚落,她的后腰忽然被轻轻环住,萧琮之的气息贴在她颈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传来:“怎么伤寒刚好,这又患上了失忆之症。”
熟悉的气息裹着草原的风,还混着一丝淡淡的刨木清香,将她密密匝匝地环住。
听着他低沉的呢喃,时熙心里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思念,早已盘根错节,此刻就像这草原上的草芽,卯着劲地疯长起来。
“不行,不能他三言两语就原谅他。他到现在都没说去做了什么!” 时熙暗自咬牙,狠下心把脊背挺得更直,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疏离:“一个月杳无音讯,死活不知,去因不明,可不就是陌生人么?”
时熙的脊背还没挺够片刻,腰上的力道忽然收紧,萧琮之轻轻将她转了过来。他眼底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指尖拂过她发红的耳垂:“怎么还在生气?”
时熙别过脸,故意不去看他:“对于陌生人,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我应承了你不借助北鄠起兵,自然要另寻法子。”萧琮之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几分郑重之色。
“什么法子?”时熙沉不住气,立即转头追问。
萧琮之刚欲回答,就听到远处飘来一道急切地呼喊声:“萧副使,萧副使,急报。”
他神色一凛,当即松开时熙站起身。对着奔跑而来的一个启国使官厉声说道:“何事如此惊慌?”
奔来的是位启国使官,他几步冲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行了礼,躬身急道:“急报!文安公主五日后便抵达王庭,护送使是周魏周都督!”
“郡王殿下此次不一同前来?”
“圣上令殿下暂守青州,待文安公主礼成,便即刻返回成邑。”使官垂首躬身,回话毕恭毕敬。
萧琮之沉声道:“召集余下所有人,一刻钟后到主帐待命。”
“是,萧副使。”使官应声退下。
帐外风势渐起,时熙望着萧琮之紧绷的侧脸,轻声问道:“青州有新的都督了,这周魏到底是何人?”
“皇帝的心腹。”萧琮之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语气带着几分讥诮:
“如今的陛下,是谁也不会全信,他惯用的便是纵横捭阖之术。让周魏来,一来无非是想借和亲的由头,探查北鄠的虚实;二是他既怕崔绩与北鄠过从甚密,又想以此借机掣肘各方。”
时熙恍然点头:“那从今日起,我们更要谨慎些才是。”
萧琮之低头看她,眼底的冷意散去些许,伸手握住她的手:“这几日,我事务繁杂,怕是无暇分身来陪你。”
时熙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不用顾念我,我如今是黄医官的小药童,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