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殿下为人稳重,若是他也首肯,我信这事有可执行性。只是......”
时熙话锋一顿,眉头微蹙,她想到若是乌力吉被废,那图兰怎么办,她忙追问:“乌力吉的侧妃们会被牵连吗?”
韩庄看她一眼,缓缓道:“北鄠向来有收继婚的习俗,上任可汗的侧妃,按规矩是由下任可汗收继。乌力吉的侧妃多是各部落首领的女儿,真到了那一步,不愿留下的,也可遣返回娘家。”
时熙心头的石头落了半截,可另一个担忧又陡然而生:乌力吉到时若为自保,会不会供出萧琮之的身份?
她攥了攥袖口,又追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乌力吉?他会死吗?”
韩庄忽然沉下脸,直接掐断了她的询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该好好待在医帐,什么都不要管。”
又是这样。以为你的安全或是女儿家不便为由,所有人都自觉地将她隔绝在朝堂大事之外。
她就像只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蝇,明明看得见外面的风浪,想扑过去帮衬一把,却被玻璃屏障挡着,只能徒劳地望着透明的壁。
“算了。”时熙恹恹地叹了口气,“哦,对了,文安公主身旁的画屏,她的药中被人掺了微量的毒药。此事我也会向黄医官说明,你们先商量要怎么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时熙......”韩庄想叫住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时熙已掀起帐帘,只回头扬了扬手,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加油。”
她踩着草原的夜色往回走,风卷着草叶掠过脚踝,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凉意。
远处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周遭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混着脚步声在空旷里荡着,显得格外突兀。
白日里尸堆的惨象此刻像挣脱了缰绳的野兽,穿透浓重的黑暗撞进时熙的脑海。
那些扭曲的肢体、凝固的血痂、半睁的眼,一幕幕在眼前回闪,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心里的慌张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时熙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口中反复背诵起《沁园春?雪》,声音在夜风里碎成一片,她的脚下却如同生了风一般,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毡帐跑去。
惊慌失措间,终于望见了自己帐篷的轮廓。她几乎是扑过去的,急急地掀帘而入。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帐中,月光从毡帘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肩头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阿之。”
时熙望着那熟悉背影的瞬间,像是有层无形的屏障陡然落下,将帐外的鬼魅、风寒、所有的惊惧不安,都牢牢隔在了外面。
她狂奔时的喘息还没平复,心头的慌乱却被瞬间止住。
萧琮之转过身,见她这副模样,眉峰瞬间蹙起:“怎么了?何事如此惊慌?”不及她回复,他便已快步走过来,伸手握住她冰凉发颤的手。
时熙却不管不顾,直愣愣扑进他怀里。他怀中的温煦体温混着淡淡的刨木清香,像是最灵验的安定剂,方才被恐惧攥紧的心脏,竟在这一瞬彻底松缓下来。
时熙扬起头:“今日我同黄医官去采药,见到....见到很多北鄠人的尸骨。乌力吉为人残忍,如今你不再帮他,他会说出你的身份吗?”
“他同我不过是相互利用,彼此并无半点真心,算得都是利益权衡。”萧琮之的声音放得极轻,既是据实相告,又带着安抚的暖意:“只是如今我同他并未翻脸,既然还有利可图,他不会这么做的。”
可时熙心中却另有计较:阿之不知乌力吉即将被逼到绝境。虽然她说不清韩庄他们会用什么手段,但一旦乌力吉垮台,难保他不会拼死一搏,比如他拉个垫背的。总之,绝不能让他把阿之的身份说出来。
“不用担心,我自有对策。”萧琮之见怀中之人面露忧色,怜惜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顺势又转了话题,“你见到韩参军了吗,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时熙只当他是爱屋及乌,也同样关心自己在乎的人,便毫无防备地说道:“他也没说是什么伤,不过看样子,该是好齐全了。”
“如此就好。”萧琮之淡淡的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也没再继续追问。
帐角的油灯轻轻摇曳,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毡壁上。
时熙靠在他怀里,回想起今日她得知的各种消息,这些信息如同汇成了一张网,将她困在中央,她既看不清全局,又无力改变现状。
她只想让大家都好好活着, 可有的只是束手无策的无力感以及面对可能失控的未来的恐惧。
她又将身体往他怀中又蹭了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时熙忽然长长舒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飘忽的向往,像是自顾自地感叹道:
“真想回到鸣江村的山头,同铁柱大哥一样,往后余生打猎为生,再开垦些荒地,养上些鸡鸭.......”
“这些日子,你累了。”萧琮之忽然开口,伸手替她将散落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早些先歇着吧,我先走了。”
“别走!”时熙立即扯住他的衣袖。她抬起头,眼底还蒙着层未散的水汽,像浸了晨露的星子,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恳请:“我......我一个人害怕.....”
萧琮之看着她眼里的慌张,立即便改变主意要留下来。他伸手将她牵到榻前,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好,我不走。你先睡,我守着你。”
时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立即绽放出一个明媚的微笑,连声音都轻快起来:“好,我这就洗漱,马上就睡!”
帐外又刮起了一阵急风,卷着枯草根拍打在毡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时熙手脚麻利地洗漱好,脱掉外衣,钻进羊皮袄里。
她下意识往榻里缩了缩,随即又伸出手,握住坐在榻边的萧琮之的手腕。生怕她一闭眼,他就消失不见。
萧琮之保持着坐姿,望着她在油灯下渐渐放松的眉眼,眼底漾开一层温柔的涟漪。
他没有抽回手,只任由她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灯芯,让光亮暗下去些,免得晃着她的眼。
“回鸣江村?!”萧琮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说不出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