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萧琮之的手,时熙瞬觉心安,今日的疲惫裹得她眼皮发沉,不过片刻,她便快速入眠。
手心中握着的温润触感,竟让她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旖旎梦境。
在梦中,她恍惚间又回到了鸣江村的铁脊山中,不过这回铁脊山的不再是白雪皑皑的寒冬,而是山花遍野的暖春。
她端端坐在林中木屋的床榻上,身着簇新的大红嫁衣,笑靥如花。
屋内红烛高燃,把满室都映照得如同熔金化火,窗上的红囍字、墙上的红绸带,床上的红被,到处都是一片喜气的大红。
“娘子今日成婚,往后要与萧郎君敬慎相待,早生贵子才好。”王阿婆笑眯眯地塞来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这本嫁妆书,娘子自己先好好瞧瞧,做了人家娘子,得学学。”
说罢王阿婆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木门“吱呀”一声,独留她一人在暖融融的红里。
时熙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大红嫁衣,欢喜得自言自语:“我要结婚啦?和阿之!哈哈哈……”
她心中欢喜,不可自抑地笑起来,并随手翻开手上那本被蒙住封皮的书:春夏谢而秋冬袭,男唱而女和……
才刚看了几句,“咳咳……”,时熙猝不及防,被书中的内容呛得咳嗽起来,这所谓的嫁妆书,分明是本讲闺房秘事的教习册子!
书中事无巨细,连姿态、情状都细细全面论述,看得时熙满脸通红,慌忙间想合上书,又忍不住偷偷再瞟两眼。
此时,她只觉脸上热得发烫,这些可比那些小电影严究多了。
正当她细细研究书中内容之时,木门被轻轻推开,带起的风卷得烛火微微一颤。
萧琮之出现在门旁,他一身正红的喜服,乌发用白玉冠束起,周遭无处不在的红色更衬得他明媚张扬,美得惊心动魄。
时熙被眼前旖旎美景晃了眼,连呼吸都蓦地顿了半拍。
直到他迈开长腿朝床边走来,时熙才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把册子往枕头底下塞。
可不能让他瞧见自己看这种书,还看得这般入神,不然真的要丢死人啦!
“娘子。”萧琮之在床沿坐下,声音低哑得像浸了蜜,混着窗外隐约飘来的喜乐声,竟让满室的红都温柔了几分,“等久了?”
“没、没有……”时熙心跳如鼓,她还在思考这种情况下,她是该装作娇羞还是热情奔放些?
可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时熙再难抑心动,撅起嘴朝他靠近,“老公,亲亲……”
想象中的柔软触感迟迟没来,耳中却传来嘈杂的喧闹声,一声高过一声。
时熙一股气闷在胸口,是谁啊?!不长眼,搅了她的洞房花烛!她忍不住扬声喊道:“谁啊!”
这一喊,倒让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此时天已大亮,身边的萧琮之也早没了踪影。
时熙惆怅地望向帐顶,她意犹未尽,懊恼不已,就差那么一点点,怎么就不能让她把这梦做完整了吗!
可外头真实的喧哗声却越来越大,吵得时熙有些焦灼。
她不敢耽搁,利落地起身梳洗,将梦中那点怅然暂且按在心底,快速掀帘出了帐。
帐外的景象让她愣了愣,此刻不少人正三三两两地往王庭方向赶去,每个人都蹙着眉,脚步匆匆,低声交谈的语气里透着压抑的紧张,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时熙不明所以,但也顾不上好奇,医帐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忙避开人群往医帐快步走去。
等到了医帐,黄医官早已等候在此,想来是韩庄已同他商议清楚。
他只是嘱咐时熙,今后只需每日去公主帐中为画屏熬药即可,其他的,就当一概不知,也别多问一句。
时熙连声应下,明白这是要她彻底摘出来。她配好画屏的药方,便朝着公主帐走去。
走在路上,经过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群时,时熙隐约听见什么“空地”“尸体”“滥杀”之类的字眼,她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她捏着药方的手指紧了紧,脚步终究还是拐了个弯,朝着王庭的方向挪去。
风里裹着一丝淡淡的臭味,越靠近王庭,那味道就越浓,像极了昨日的腐尸味,钻进鼻腔里就挥之不去。
时熙忙从随身携带的药囊里摸出两个小香丸,塞在鼻孔里,草木的清苦稍稍压下些秽气,却压不住心中那股发寒的诡异。
王庭前的空地上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北鄠的贵族;部落的首领;连带着些裹着羊皮袄的牧民都三三两两地聚在此处。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
只有王庭的兵卒们按着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过众人。
时熙站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往里张望,当她勉强看清里头的景象时,心口猛地一缩:昨日在草原北坡发现的尸群,竟被整个都移到了这片空地上。
层层叠叠的尸体堆成半人高的小山,破烂的衣袍下露出扭曲的肢体。
经过这些天的日晒回暖,尸身进一步发胀腐败,青黑的皮肤绷得发亮,腐败的尸臭味也越来越浓,与王庭前的熏香混在一起,闻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看这袍色,是斡亦剌部的人啊!”有人低声惊呼。
“可不是嘛!前几日才听说斡亦剌换了新叶护,原来老叶护是躺在这儿了……”
“到底是谁下的手?竟要杀光斡亦剌的人?”
“嘘……”旁边人猛地拽了他一把,眼神往王庭台阶上瞟,“这还用说?”
“我看是故意把尸体搬到这儿来的!这是要给各部提一个醒啊!”
“提醒?我看是滥杀!再这么下去,咱们部落迟早也……”
“别说啦,可汗还在这呢,别让他听见。”
……
北鄠各部的议论声悄然飘进时熙耳朵里。她望着那堆尸山,心中一沉: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死于乌力吉的猜忌与残暴。
可昨日她才在北坡发现尸体,今日这些尸体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搬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这哪是什么乌力吉的震慑,分明就是陈尸列罪!
而这罪就是控诉乌力吉的残暴,他以铁腕统治各部,滥杀同族。
时熙心头一亮:这一定是韩庄开始行动了。是他将尸体移到此处,借着北鄠众人之口,把乌力吉滥杀同族的罪证摆到了台面上。
可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就不怕惹怒乌力吉,从而引发两国纷争?